一把板锨在谷场上扬起
□徐兴旗
村旁、河边、垛上,有这样一块土地,我们把它叫做谷场。谷场被庄稼包围着,被村民视作宝贝藏着掖着。无论地里多忙,它都是一言不发地盯在那里。
谷场经过犁翻晒后,被耙拉成小脊,光着脚的农人拉着磙子在上面碾着。夕阳西下时,凉爽的河水让干瘪的场基饱饱地喝足,次日清晨,灶膛里的草木灰均匀地洒下,还是用那条磙子慢慢地碾着。老远就能看见一片玻璃一般的谷场。
此时,正是村民们最幸福的时刻,麦子随风谦恭点头的样子,惹得村民倍加珍惜,打量、盘算、期待着。
一捆蚕豆就那么被夹着放到谷场边铺摊开来,一担油菜就那么被挑进谷场架起来晾着。几只闹疯了的家雀和孩子们一起,在蚕豆上、油菜杆边窜来窜去。连枷“噼啪”的拍打声,把远在村庄深处的板锨惊醒了。
村庄里的四爷能听懂一把板锨的话,村庄里的后生们通过他的描述“会扬的一条线,不会扬的一大片”知道扬场的技能;通过他的站姿“顶风扬场,顺风簸箕”明白扬场的窍门,那可是村庄里谁家都不敢糊弄的事儿。
根伙的谷场分在东南角边上,明头家的谷场紧挨着老仓库,这些人都得听四爷的。风从哪里来似乎都和四爷会过话,早晨脱下的庄稼堆在场的这边,中午脱下的庄稼放在场的那边,晚上脱下的庄稼该放在那边,人们记下了四爷指的地方堆庄稼扬场。
谷场上有一座庄稼堆起来,这可是村庄里人都知道的事;谷场上有一座庄稼堆起来,也便是村庄里的人都要齐动手的活儿。
麦把堆起来了,一层一层码垛像座小山。脱粒机安好,草权归置好,谷场也轮空出一片。需要工夫,需要人手,需要力气,也需要手艺;要男人舍得出力气,要女人注重心细,男人努力而谨慎地往脱粒机口塞麦把,女人边碾出草杈边扒脱粒机肚里的麦子,孩子早已站在麦把堆上往下推麦把,老人可攥着草权传草。
此刻的板锨在谷场边揉着睡眼,立在这家场头,依在那家麦把堆旁。村庄里的人家,哪家庄稼没得到过板锨的搂抱?哪家庄稼没被板锨注视期待过?
我看见过,当有人从下风头路过时,扬场的人会自动停下,等下风头的人走过去后再扬场。我还见过将麦堆扬成山脊、馒头,落下的一条条、一块块籽粒划成美丽的弧线,好像兵种听从调遣,指定在哪儿就在哪儿。那扬上去的稻粒有的像礼花一样飘落,煞是好看。
板锨看惯的可都是场头上的那些事情,看着前场一只麦把坠落到后场了,瞅着东边人家顺风将麦屑飘落西边新扬的麦场。板锨被看场的孩子当着玩具,满场地拖着跑。板锨还赌气躲藏在麦堆旁看主人四下寻找。
看着新脱下的庄稼,板锨摩拳擦掌立在一旁嘟囔着,只要有风,只要有力气,肯定能让它们分家。而此刻长在地里的庄稼也没闲着,正使劲地赶着与板锨的约会,等待着庄稼人的检阅。
吹过来的一场风,扬起的庄稼一点一点地脱落。草屑、壳子、穗芒会随风飘去回归尘土,落下的是一堆饱满沉实的籽粒。板锨一下一下地扬起,那些晒日头的老人也就那么一天一天地老去。场头的板锨其实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
板锨在草杈、扁担等农具堆中向我示意,一把板锨在我远方的乡村正直着腰身,就像我的父辈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