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月和

我们兴化北安丰镇周边乡下，农历正月十五的夜晚跟平常一样没啥区别，但到了第二天晚上就热潮了，因为这里有着独一无二的十六夜。

上世纪70年代，十六夜这顿晚饭，对于庄户人家来说还是挺在意的，一般不煮粥，哪怕日子过得再紧，宁可多放些山芋萝卜也要煮一锅饭，烧上半锅青菜或咸菜豆腐汤，寓意“斗富汤”，晚饭时母亲会叮嘱吃饭时口干了只能端着汤碗喝，不作兴往饭碗内泡汤，要图个顺遂。

晚饭过后父辈们洗脸上香敬过菩萨，然后从河边码头一路到家盖上石灰印，为讨个好彩头，有些人家还要扛笆斗，将家里的余粮用笆斗翻翻扛扛，期盼着能米满坛稻满缸。

夜幕降临，庄前的麦苗田里一群“细猴子”，几天之前就用大人们冬天从东海边剐回的野芦柴，悄悄扎起了又粗又长的火把，火把内还塞进了许多小鞭炮，这个时候举在手中摇摇晃晃，欢呼雀跃急等舞火把豁钝事了。

女孩子不敢玩火把，便悄悄躲到生产队场头牛草堆子旁，偷偷地拨着老水牛的口粮，负责养牛的场头组长听到声响，操着竹柄小叉子匆忙跑了过来，唬着脸一手叉腰，凶神恶煞般地守在草堆旁，大声叫骂“细麻摆子要死了，穰草都已经不够老牛吃了，哈想来拨……”，吓得一群细丫头拔好的穰草也不要了，连跑带溜窜进了田里。

此时靠近东河边陆家圩上的麦田间，一杆杆火把已经点燃，小伙伴们举着火把，蹦蹦跳跳地绕着田埂墒沟，深一脚浅一脚奔跑着，手中的火把飞快地舞动，绑在火把内的小鞭炮噼噼啪啪，火星子与芦柴灰直飞，几个“厌皮”又将冬天生产队麦田施腊肥时，粪船上捞起来在泥污塘边已经风干的几大摊粪草，拖到田里点燃了，瞬间火光熊熊，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火味，大家你推他搡，在火堆上豁来豁去。

月色中庄上一群大姑娘细大娘，傍晚收工时已经在邻居家老灰堆塘边，点上香约请了灰堆姑娘，此刻悄悄地关上门，点上煤油灯，两位细大娘手搀盖着方巾的新畚箕，在问年景问家事，又问围在桌子旁害羞怕丑，个子稍高的姐姐，今年能否找个好婆家，畚箕做的灰堆姑娘，连叩了三下，羞得姑娘们捂脸偷笑，接着又问一旁傻笑的胖姐姐，今年能否嫁个好人家，要是能，请灰堆姑娘叩三下，嫁个丑男将就叩二下。两位细大娘掌控着畚箕，灰堆姑娘晃而晃地叩了两下，姑娘们立刻你掐她揪，嘻嘻哈哈扭成一团。

生产队有对夫妇，一心想生个儿子。在正月十五那天下午，照应那家男人“明天十六夜，给你家送个桩子，包你家婆娘今年养个大小伙”。照老人的说法，送桩子必须在十六夜当晚。闻言喜得那对夫妇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忙着拾豆腐买卜页，刮茨菇，专门上街剁了头二斤猪肉，并带了个二斤头的药水瓶，到安丰米厂打了满满一瓶瓜干酒。

晚上队长会计等人，带上十来岁的瘦巴子，做送桩子的“童子”，正好成双，瘦巴子怀抱用红纸包着刚从养牛棚内拔来系扣公牛的牛桩子，“关目山”做好了，顺手将红纸包着的牛桩子塞进了被子里，两个大男将站在房门口，喊了几句诸如“早生贵子，早抱小伙”之类的顺遂话，等主人敬过菩萨，众人在夫妻俩笑嘻嘻的挽留声中，急忙侧身挤坐在早就准备好的小桌子旁端起瓜干酒，眼睛瞄着桌上的六大碗，狼吞虎咽地干了起来。

说来也蹊跷，那家女人当年十月怀胎，初冬季节竟然如愿抱上了白白胖胖的大小伙，乐得取了个“扣庄”的小名。

是夜，上了年纪的嗲嗲站在庄子前面的大路上，借着月色，望着远处麦田里点点火光，听到一群细小的还在大呼小叫，咧着缺了门牙的瘪嘴哈哈笑着，然后从邻居家的草堆上拔把稻草摊在地上，掏出洋火“嗤”一声点着了，等火势渐旺慢慢悠悠地豁了过去，叼着烟斗头不回地走了！

那年十六夜，在一群疯够了的“细猴子”回家时踢踢跶跶的脚步声中，渐渐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