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有个哑巴朋友
□颜国强
我的老父亲今年88岁了。
1952年他从抗美援朝战场回国,响应政府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的号召复员回乡,长期在地方镇办企业工作。我曾粗略统计过,30多年时间,他竟做过10个单位的负责人。算起来,他属下的会计、供销员、提携的车间负责人不下几百人。
父亲文化水平连初小都不够格,认识的几个字还是在部队里扫盲学会的,我看到过他给别人批的条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上个“批”,下面是他的名字,虽然写得不流畅,但还是挺认真的。他虽脾气耿直,但心地善良,对人没有坏心,许多人都成了他的朋友。那时我们家低矮的瓦房里经常是你来他去,门庭若市。特别是经他帮助过的人,有求于他的人更是围着他“主任长,主任短”。后来,父亲负责的单位倒闭了,他和单位的其他人员一样被政府一次性解决回家。再后来他老了,曾经的朋友一个个离他远去,特别是当初失业落魄时父亲拉过他们一把,曾对父亲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感恩的人,也变成了擦肩而过的路人。唯有60年代在清管所挑水后做缝鞋匠的戴哑巴,成为他几十年的忠实朋友。
戴哑巴,大名叫戴光培,今年82岁了。高高的个子,微驼,亮脑门,扁扁的脸,凹进的嘴巴。戴哑巴出生于一个破落家庭,从小家境好时家人送他上过聋哑学校,具有初小水平,文化水平他比我父亲高得多。我少年时就认识戴哑巴,那时,父亲负责镇清管所工作,他是清管所工人,工作是挑水冲洗厕所,不管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看到他时都是卷着裤腿在挑水。
1965年,父亲调至剧场任经理,他把戴哑巴带到剧场收门票,父亲看中的是他忠于职守。果真他认票不认人,工作极为负责任。后来,父亲看到戴哑巴岁数大了,便开始张罗他的婚事。父亲多方请人为他找了一个杨姓女哑巴,给他俩成了家。两个哑巴结婚后生了个儿子,儿子没有遗传哑巴基因,两岁多时会说话,两个哑巴高兴得朝天上跳,哇哇地直叫。再后来,他儿子长大了找了对象结婚成家也生了个儿子。抱上孙子的戴哑巴很感激父亲,和别人提起父亲,就翘起大拇指夸奖,说父亲是个大好人。
戴哑巴感激父亲的方式不是送烟送酒,也不是请父亲吃喝,而是每天大清早就来看望父亲,他递给父亲一支烟,两人边吸烟边用哑语手势交流。每当父亲的小院内传出“哑巴——哑巴”声,我们就知道戴哑巴来了。我常问父亲怎么懂他的话,父亲说,这么多年了,慢慢地就懂他每个动作的意思了。随即,父亲做了几个哑巴动作告诉我是什么意思。每次戴哑巴来,我都主动和他打个手势表示问好。戴哑巴知道我不懂哑语,常常抢先掏出我口袋的钢笔,写上几行字,告诉我一些事情,比如他买了一件新衣服,脚上的皮鞋买了多少钱,如此云云。
民间有言:但凡有一缺的人都很巧,戴哑巴也不例外。自从退职后他就学会了皮匠手艺,每天他推着小车在镇西大街的一处巷头做皮匠活计。父亲常把家中脱胶的皮鞋拿去请他修,每次戴哑巴都不肯收钱,父亲硬塞给他。几十年来,父亲从来就没把戴哑巴当成属下员工,而是看成朋友,戴家儿子结婚、老婆去世、新房落成他都送去人情。而戴哑巴更把父亲当成亲人,前不久我母亲去世,戴哑巴领着儿子来悼念,又是送花圈又是叩头作揖。母亲去世后的这些日子内,他几乎天天过来陪父亲聊聊天。
有的朋友给人温暖,有的朋友给人寒心。只有经过岁月筛选下来的朋友,才是信得过的真正朋友。如今,在这物欲横流的年代,想寻一个真心朋友确实不容易。真的羡慕老父亲这么大岁数时,还有一个不离不弃天天陪他说话的哑巴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