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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危忠谊常恨少

2016-03-18 09:34:06

    明清易代之际,有识之士纷纷避居乡里,韬光养晦,互以文章气节相砥砺,其中不乏名满天下的墨客骚人,扬州、泰州、兴化皆有之。邓汉仪字孝威,明季吴县诸生,曾加入复社,顺治初避祸迁居泰州。尝以一叶扁舟往来于扬泰间,至扬州则坐卧董子祠中。工于诗,《嘉庆扬州府志》(《阿府志》)誉之为“骚雅领袖”。毕沅《淮海英灵集》称其“与太仓吴梅村主盟风雅者数十年”。曾主编《天下名家诗观》,在扬州、南京、北京设立联络站,从泰州慎墨堂移居扬州文选楼,专事选政,还参与修纂《扬州府志》,名列《清史列传》,与钱谦益、吴伟业相甲乙,称为“江左三大家”。康熙二十五年丙寅至二十八年己巳,孔尚任以钦使身份来淮扬治水,先后下榻扬州天宁寺官舍、泰州宫氏北园及陈庵、兴化拱极台及李氏枣园,与如皋冒襄、泰州邓孝威、黄云、兴化宗元鼎及李氏诸俊彦(李沂字艾山、李凎字若金、李国宋字汤孙)等过从甚密。邓孝威与龚鼎孳为莫逆交,顺治初孝威居扬州撰《官梅集》,鼎孳为之作序。顺治十三年孝威随鼎孳使粤有《过岭集》。然对龚受李自成直指使职,入清后降清任吏科给谏,失节仕清,沦为“贰臣”颇为不屑。

    据清道光年间泰州学者夏荃在《退庵笔记卷四·息妫诗》中载:“龚端毅与邓孝威先生交最厚,不以穷达易。今《定山堂集》中,与先生倡和诗不下数十百首,极绸缪悱恻之致,两公交情于此可见。先生一日在端毅坐,咏息夫人诗云:‘楚宫慵扫黛眉新,只自无言对暮春。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端毅读之,泣数行下,为之辍席。先生可谓端毅诤友,而端毅之悔已无及矣。”孝威此诗见《慎墨堂集》及《清诗别裁卷十二》,以息夫人懒得梳妆对春无言赞赏其心灵美。抒发故国之思与亡国之痛,凄婉哀激,富有感染力。读之令人欷歔泣下,悲不自胜。

    不宁唯是,夏退庵还记载了前朝龙仁夫讽南宋降元将领吕文焕诗:“昔吕文焕游浔阳琵琶亭,遇龙麟洲,吕令赋诗,麟洲即席为诗曰:‘老大蛾眉负所天,忍将离怨付哀弦。夜深正好看秋月,却抱琵琶过别船。’吕见之大惭,盖讥其负宋降元也。端毅当日情事,得无类此。”邓讽龚与龙讽吕若出一辙,异曲同工。

    按息夫人事见《左传》庄公十四年。楚文王灭息,纳息妫归,生堵敖及成王。以国亡夫死之痛,与文王不通言语。文王问其故?答曰:“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勿能死,其又奚言。”汉刘向《列女传》记载与《左传》大同小异:“息夫人者,息君夫人也。楚伐息,掳其君使守门,妻其夫人而纳之于宫。楚王出游,夫人出见息君,谓之曰:‘人生一死而已,何至自苦,终不以身更贰醮。’遂自杀,息君亦自杀。”《列女传》记古代妇女事迹,旨在宣扬封建礼教,盛赞从一而终。千古墨客骚人赞息夫人者甚夥,唐王摩诘有《五绝·息夫人》:“莫以今时宠,宁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以不恋新宠,不忘旧恩,赞赏其心灵美。此诗表面是赞息夫人,实际上是誉饼师之妻。据唐孟綮《本事诗》载:“宁王宪贵盛,宠妓数十人,皆绝艺上色。宅左有卖饼者妻,纤白明媚,王一见属目,厚遗其夫取之,宠惜逾等。环岁,因问之:‘汝复忆饼师否?’默然不对。王召饼师使见之,其妻注视,双泪垂颊,若不胜情……王乃归饼师以终其志。”也有才媛赞息夫人心灵美的,如清代《浣仙诗草》作者武昌范薇字浣仙,吟有《七绝·息妫》:“儿女成行泪暗弹,故宫回首夕阳残。楚王任有千金赏,只买桃花笑曲栏。”褒其虽儿女成行,仍不忘前尘影事,事迹略见《武昌县志》。只有杜牧《七绝·题桃花夫人庙》乃诛心之论,责其国亡不死,夫辱再嫁,比起石崇的爱妾绿珠,不畏强暴,坠楼而亡要稍逊一筹。与袁枚、蒋士铨齐名时称“乾隆三大家”曾主讲安定书院的赵翼对此作过品鉴:“以绿珠之死形息夫人之不死,高下立见,而词语蕴藉,不显露讥讪,得风人之旨耳。”(《瓯北诗话》)姑备一说。桃花夫人即息夫人,盖因其如桃花命薄,桃李无言,又因其庙在鄂汉阳城北桃花洞而得名。庙对鹦鹉山,昔人有联云:“是天台古洞烟霞,眷念旧游,蓬山此去无多路;问当日楚宫心事,凄凉故国,鹦鹉前头不敢言。”联语情辞俱佳,堪称息夫人文章之知己也。然孝威《题息夫人庙》中“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警句问世后,不胫而走,脍炙人口,常为后人引用。《红楼梦》也引此二句责袭人嫁蒋玉菡而不能善始善终。

    儿时读唐诗,犹记后蜀主孟昶贵妃花蕊夫人徐氏有《述亡国诗》:“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自古红颜多薄命,而息夫人、花蕊夫人可谓巾帼不让须眉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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