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飞回家
我常常做着这样的梦:匆匆回家,却赶不上船,或是遇上过不去的河。水乡人自幼就懂得隔河千里远的道理,于是情急之中,我努力地扑向前。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能够舒展双臂飞翔起来。小时候听大人说过,睡梦中倘若做着飞翔的梦,那就是在长着个头。可是我在成年之后,为什么还做着童年般的梦?细想起来,可能是在我的脑海中,回家的梦做得太多,太多,以至经久未泯。
每年的寒暑假,提前半个月,我就做起了回家的梦。看到熟悉的村庄、熟悉的小桥、熟悉的矮屋,打老远我就抬高嗓门,呼唤着妈妈。
梦总归是梦。回家的路虽说不算遥远,却是充满艰辛。从南京坐火车到镇江,享受着学生优待,又便宜又快捷。但是到了镇江轮船码头,望着卖票窗口,前面是长长的队伍;望着候船大厅,里面是拥挤的人群。倘若遇上放寒假,正值“春运”高峰,坐轮船真正是一票难求。且不说候船大厅里人多拥挤,杂味刺鼻,就是想要上前排队买票,你都得小心翼翼地跨过坐在地上等待家人买票的小孩,还要顶得住那些挑着或是扛着大包小包的壮年汉子。
正因为我们这些文弱书生抵御不了强烈的拥挤,所以到达邵伯以后,同行的学生们便自觉地组织起来,手拉手筑成一道防护墙,让派出的代表顺利地买到回家的船票。轮船从镇江行驶到邵伯,并不能够直接开往兴化。因为那时没有船闸,大运河和里下河受着上坝和下坝的阻挡,于是我们必须首先买到开往兴化的船票,再背着行李,争先恐后地奔跑三里多地,赶到停在下河的轮船。冬天回家的人多,不胜承载的轮船,像一头疲惫不堪的老牛,在不宽阔的里下河中,冒着浓烟,悠悠向前。可能已经是半夜12点钟,睡梦中,忽然有人在大声地呼喊:兴化到了!兴化到啦!接着便是一阵骚动:推搡沉睡者的叫骂声,寻找丢失东西人的诅咒声,睡梦里被摇醒的孩子哭泣声……但是都掩盖不了回家的激动。
来到兴化,我还是过路之客。因为我的家离城还有90里路。我挤出了人群,走到了轮船码头外的广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甩了甩僵硬的胳臂,顿时觉得饥肠辘辘。我就近在桥边的饭店里吃了一碗面,然后再耐心地等待明天大早买票、检票、上轮船。
到了大营,下了轮船,我还得渡过与家一河之隔的大河。平日这里原本有一条渡船,可以来回渡人。可是到了农闲时,因为来往行人稀少,加之寒风凛冽,摆渡人回家去了,只将摆渡改为拉渡。拉渡,有渡船而无船工。一只渡船,船前船后都拴着长长的绳子。要向前,拉船头的,要向后,拉船艄的。庄稼人就地取材,用稻草绞上两股,便成了粗粗的绳缆。这绳缆拉着养手,可一旦到了冬天,浸泡在河中的绳缆便会结上厚厚一层冰冻,挂渡的人将绳缆抓在手上,又冷又滑,俗称“抹鳗鱼”。
可在这一刻,任凭寒风刺骨,任凭双手僵硬,我始终意气风发,浑身充满暖流,因为魂牵梦绕的村庄就在前面,朝思暮想的矮屋就在前面,我的妈妈就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