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烧几扎黄裱纸、磕几个响头、鞠三个躬或洒一杯酒。而我点了一支烟。

    其实，我本不抽烟。

    深深地吸一口，缓缓吐出。青色的烟雾升腾，如同一条条回家的小道，弯弯曲曲。不知道远在天堂的他，是否记住这回家的路。

    2015年的寒冬，天冷得出奇。院内果实累累近十年的桔子树，黄叶离枝，失去了生机。盛夏时节，还信誓旦旦等身体恢复，下工地多转转的他，竟然在冰冷中乘风而去。

    人跟人相遇，是种缘分。人跟人交错，更是种天意。

    大约十年前，赵中银书记从那个叫海南的乡镇调入机关任党务书记。当初，他分管农村安全饮水工程，我在办公室负责文字。安全饮水工程面广量大，每日都能看到他忙碌的背影，下乡、跑政府、上省城、外出……我坐办公室，成天陪伴着一大堆文稿，轻松又悠闲。跟他面对面接触的机会不多，有时偶尔遇到，点头问候。更多的是在会场，他远远地端坐于台上讲话。

    赵书记个头不高，皮肤白净，一头乌发，三七开，整理得清清爽爽。和气，遇人一脸笑。当兵出身的他，声音洪亮，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赵书记很有才情，他慢慢翻开笔记本，对着话筒一讲就是半个多钟头。一篇报告，三大段；每段三小点，每点包含三层意思。标题对仗工整，逻辑层层推进；简明扼要，又通俗易懂。我也曾悄悄瞅过他的笔记本，一页纸上就三行龙飞凤舞的大字标题和星星点点的一些数据。

    几阵风一吹，农村安全饮水工程基本完成。也许写起来一行字，但其中辛苦和劳碌只有经历者知晓。当初跟在他后面的一帮年青人，大多走上了理想的工作岗位。赵书记开始分管机关，按理说将直接领导我。谁知，那年春天我到省城跟班学习。来年归后，踏入基层，走到W工程工地第一线。又一次，与他错过面对面工作的机会。

    家和万事兴。W工程一开始，便注定不太顺畅。工程过半，进展遇阻。赵书记临危受命，协管W工程。他做事大刀阔斧，快刀斩乱麻，从不拖泥带水。W工程结束，C工程上马。赵书记常说，等退二线事不多，要天天跑现场，反正闲着也闲着。

    灾难让人猝不及防。他刚退二线，查出得了癌症。以后的岁月，南京、上海等各大医院奔波。期间见过他几次，头发掉光，人也消瘦，但依旧精神，挺直腰板招呼我们，笑着打趣，等身体恢复，继续跑工地。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第四人民医院。枯瘦的他差点让我没认出来，脸白得像张纸，只有深陷的双眸闪烁着曾经的神色。他穿着宽松的花棉睡衣，背脊佝偻，上下床全靠妻子搀扶。说话很费劲，嘴角不停地抽搐，谢谢你们又来看我，这次南京化疗不理想啊，等身体好了，请你们吃饭。吐字很慢，音质很低。 有人头偏一边，默默抹眼角。

    那是最后一次听他说话，也是第一次听他说服软的话。

    夜已深，写下这段文字，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歇了。昏黄的路灯，散发微弱的光芒，点亮着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