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允许我以诗歌的方式 向这个春天道别
春分之后,写给我的家乡
要是由我来赞美,我会忽略这个春天
大地陡然苏醒,暗红的芦根像你颈下的静脉
你轻微的呼吸随着鸟鸣弥漫开来
磅礴的油菜花在一个瞬间烈焰一样呈现
赶在波浪之前,我千百次俯吻堤坝下的马兰头
几十年过去了,歌声比信风还要执着
我裹着你的影子游荡,快乐的、忧伤的、开朗的、消沉的
一切都埋在我的心底,黑夜是你,白昼也是你
我总是在你奔波劳碌的田埂上
在你沧浪之水可以濯足也可以濯缨的儒雅里
在语言之外,我是多么喜欢守口如瓶
我追随忠诚的黄昏,行走在古老的梓辛河边
我珍惜那些水底的卵石就像珍惜你的记忆
阔大而金黄的银杏叶,落在我的头上,但不能埋葬我对你的热情
那些随风而去的物事都已经不再是春天的秘密
无论世界多大,我只居住于你的瞳人
无论道路多远,我都直奔你的梦境
无论诱惑遍地,我情愿守候在你开满芦花的水码头
春分之后,尘世会更加喧嚣
但是只要你愿意,你就会听到有一首朴素的歌,为你而起
春天献辞
今天早晨,我是先看到你的眼睛
然后才看到春天的
天空像故乡一样淡淡地蓝着
谁总是这么粗心,把丝绸一样的云朵
随手挂在已经泛绿的柳树上
我还看到一只白鹭从你的瞳人里飞出
叫声比童年还要悦耳
其实我是喜欢城里的香樟树的
一年四季就那样绿着
春天来的时候它是绿的
春天走的时候它还是绿的
记不清它开花的样子,只晓得在秋天里
香樟浑身缀满黑色的果子
就像秋天沉静而忧伤的眼睛
那些布满天空的黑色的星星呀
低微的油菜花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人追捧上天的
喜欢桃花是因为渴望邂逅一次爱情
喜欢梨花是因为怀念最后一场大雪
如果我转世成花,我会做一朵蚕豆花
不仅有好看的大眼睛
你看看我不施粉黛的脸,饱满湿润的唇
你会听到我轻轻开放的声音,而且吐气如兰
情窦正开你让我满心欢喜
田野里挤满了碧绿的刚刚醒来的麦苗
远处一位裹着头巾的农妇弯腰清理着杂草
风很小,穿过她的黑发她的脸
她的刘海像一只蝴蝶优雅地舞蹈,不肯离去
河水已经在远处开始暖和起来
离家的船队把帆影留在河岸
单调的汽笛将随身携带,去很远的地方
春天的城府里除了花朵,还有太多的表情
让我再仔细地看看
你的眼睛里究竟是积雪未融,还是落满梅花
你瞳人的深处是一座宁静的村落
炊烟如缕,会唱歌的鸢尾花静若处子
好吧,春天,让麋鹿长出锋利的角
让蜜蜂飞行在芬芳的道路上
再听听返青的野草说出小小的隐秘的快乐
我是多么爱你!
三月
三月的河流真好
清澈而缓慢
一直流向我记忆的深处
流进我的心里
三月的泥土真好
潮湿的泥土多么亲切
紧紧地攥在手心
犹如重温年轻时的誓言
风真好
柔软的爱人的手
一次又一次地绕过孤独者的薄暮
梨花开了,真好
春天的站台上飘满狐疑的芳香
谁的梦境如此安宁
油菜花也开了,真好
那些年年重复的美
那些年年重复的爱情呀
那些年年重复的金黄
春天来了真好
烟花迷蒙的样子真好
有一些念头能够大声说出来
真好。请不要松开
否则我一定会像柳絮一样消失
我所看到的春天
云朵开始慢慢地游走
像一双纤细的手
把天空抹得更加纯蓝
风比针尖还要细小
轻轻晃动的枝条变得若有所思
无法预知的事情
在黄昏的大地上笨拙地展开
两只翠鸟一刻不停地飞起又落下
远处的河流更加开阔
天空的嘴唇已经找到了大地的眉睫
慌乱的手指撒开缤纷的花瓣
你的呼吸像一列火车
在田野的的血管里驰骋
毕竟是春天了,大地开始返青
而迷蒙的眼睛里充盈着泪水
荒芜已经太久
陨石的箭矢射落一声鸣叫
请不要妨碍一只蜜蜂对一朵花的专注
春天的深处传来打击乐清晰的节奏
田鼠醒了
水蛇也醒了
没有迁徙的鸟开始更换羽毛
你一定已经看到
外面已经是春天了
我无法说出春天
我无法说出春天
我只能告诉你那些花朵
如果还有话说
那么,我就告诉你
——种籽、土壤、水、阳光
我无法说出河流
我只能告诉你那些雨水
如果你对此不以为然
那么,我还有雪山、冰川
甚至我会告诉你一朵云
我无法说出想念
我只能告诉你那些黑夜
那些流星,那些诗
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语
那些被灰尘覆盖的岁月
我无法重复我曾经说过的话
我只能告诉你
遥远的道路,苍白的头颅
不再坚硬的牙齿
我无法说出过往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