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归家思千里
□纳兰泽芸
2016年5月25日凌晨,105岁的先生趁着夜路“归家”了。
先生曾说:已经走到了人生的边缘,我无法确知自己还能往前走多远,寿命是不由自主的,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我得洗净这一百年沾染的污秽回家。我没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感,只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过平静的生活。我心静如水,我平和地迎接每一天,过好每一天,准备回家。
今天,先生终于平和地迎来了她“归家”的日子。愿她慢慢走。走累了,歇一歇。
先生,就是“杨绛”。
与寻常男子能够称为“先生”不同,能被人尊称为“先生”的女子一定是不寻常的。要有学问,有风骨,有涵养,是位真正的读书人。
2011年,杨绛先生步入百岁门坎,她拍了一张照片。银色的短发光滑地顺在脑后,一枚黑发夹,面庞白皙,略显消瘦,虽满面皱纹,却满面祥和之气,有一种仙骨之美。
百岁之际,她说,我这一生也算是忧患的一生,但我觉得在艰难忧患中最能依恃的品质,是肯吃苦。因为艰苦孕育智慧;没有经过艰难困苦,不知道人生的道路多么坎坷。有了亲身经验,才能变得聪明能干。
的确,苦难伴随了杨绛夫妇一生,外辱内乱、亲人离散、颠沛流离、非人折磨……整个20世纪知识分子能赶上的忧患他们都赶上了。然而,他们都挺过来了,她说:“这种力量来自信仰,对文化的信仰,对人性的信仰。”
百岁高龄,岁月的风尘依然难掩她的风华,她依然每日与书为伴,笔耕不辍,平静恬淡地生活着,隐于世事喧哗之外,陶陶然专心治学。
她“爱书成痴”, 自言,“一星期不看书,这一星期都白活了。”
她说:读书好比是“隐身串门”,要参见钦佩的老师或拜谒有名的学者,不必事前打招呼求见,也不怕搅扰主人,翻开书面就闯进大门,翻过几页就登堂入室,而且可以经常去,时刻去,如果不得要领,还可以不辞而别,或另请高明。
正因为她酷爱的“隐身串门”,赋予百岁高龄的她,一种充满力量的恬淡之美。在她身上,人们往往会忘掉时间的残酷,人们在她身上看到的不是沧桑。
杨绛如此迷恋于书的世界,从青丝到白头。与书相伴,书给予她智慧,也给予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静和强大的内心。
文革时期,钱钟书与杨绛成了“牛鬼蛇神”,被残酷地折磨,她被人剃了“阴阳头”,还被赶去打扫厕所。这在普通人看来都是难以忍受的侮辱,她却淡然处之,她把脏臭的厕所擦洗得一尘不染。做完了这一切,她掏出书坐在便池帽上,安然地一页页读下去。
多年以前,钱钟书曾对自己的妻子杨绛一个最高的评价:“最贤的妻,最才的女。绝无仅有地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
有一年,杨绛读到英国传记作家概括最理想的婚姻:“我见到她之前,从未想到要结婚;我娶了她几十年,从未后悔娶她;也未想过要娶别的女人。”把它念给钱钟书听,钟书当即说:“我和他一样。”杨绛答:“我也一样。”
然后,二人相视而笑。
今夜归家思千里。先生,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