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前往翡冷翠的列车，随着薄雾散去，托斯卡纳山区的风光尽在眼前，阳光下，红砖的农舍、咖啡色的城堡远远地生长，牧人领着星星般的羊群，我仿佛闻到了羊奶酪和薄荷的气息。

    抵达的时候，翡冷翠下着细雨，我决意不会忘记那些被雨水氤氲着的小巷风光，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香橙花味。我们把东西寄存在宾馆前台，就去往圣母百花大教堂。

    出了狭窄的雨巷，面前陡然开阔，细雨形成了一道迷蒙的雾，圣母百花大教堂富于特色的白绿外墙在雾中离我们越来越近。绕着教堂和钟楼转了一圈，不觉肚饿，进了一家已经开门的餐馆，农妇模样的女主人安排我们在柜台前面就坐。点完餐，细细观赏餐厅的装饰，较之罗马古老都市的派头，翡冷翠的餐厅更加富有草根艺术气息，挂着大蒜头的铁秤、香橙花图案的托盘，挂画也是农庄生产劳动的场景，火腿和熏肉肠挂满了整个天花板。我们贪婪地看着柜台橱窗里的干酪、白酒、火腿，不耐烦地等待将来的午餐。

    先是一道前菜，没想到随意点的一份前菜是如此惊喜：偌大的圆角矩形托盘上，铺满了火腿薄片，薄片四个角落夹杂摆放着四块手指形烤面包，以及多块纯绵羊奶酪，中间是好几块大的烤面包，上涂肉酱、羊奶冻、罗勒酱和松露。香草混合着羊奶，以及烤面包酥脆的口感，尽管这道前菜有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分量，也在转眼间被我们一扫而光。主食照例点了两道意面。分量太多，根本吃不完。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在意大利多天的点菜，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我们惯于点一份带烤面包的前菜、一人一道意面当作主食，以及餐酒和甜品，殊不知在意大利那道免费提供的烤面包才是真正的主食。面包曾经是贵族的食品。古罗马人发明了研磨麦粒的工艺，又学会了发酵。他们的面包表面坚硬，里面却松软无比，这和我们所认识的有着软绵绵奶黄色外表的面包纯属两种食品，原来这样的才能算做面包啊，用指关节可以敲出声音来，表面是一层漂亮的白色面粉，咬起来很有嚼劲，面包里面呈现出好面粉的微黄色，孔隙很大，又香又筋道。

    先生提议先去攀登百花教堂旁边的钟楼。这座与百花教堂外墙装饰一致的钟楼，非常特别，是四方形的，外面有繁复绮丽的雕饰，进入塔内反而没有太多的装饰。不过站在最高处，可以俯瞰翡冷翠全城，站在塔顶拍到的圣母百花大教堂，静谧芬芳，拥有女性的柔美。

    暂别了教堂，经过市政广场，去往乌非兹美术馆。和梵蒂冈美术馆一样，乌非兹美术馆也只能择重点而参观，大多数作品和画室只能是走马观花。我们看到了提波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以及他的《春》。看到真迹总是很震撼的。墨绿的底色，呼之欲出的柑橘的点缀，还有笼罩在森林里的梦幻般的迷雾，我感到提波切利的画就是翡冷翠的色彩——就是丰盛的自然，安谧的美德，还有典雅细腻的女性，当然，还有无处不在的香橙味，对于翡冷翠人而言，就是故土的味道。

    晚餐是一家很火的烤牛排店。夜市上的zaza烤牛排店已经人满为患，看着并不大的门店，进去之后方知还有地下室。装潢粗犷的地下室灯火通明，同样衣着野性而笑容羞涩的女服务员领着我们来到一个角落里。当然要点这里的特色，翡冷翠烤牛排，不经常买肉食的我不清楚一公斤的概念，在女服务员的建议下，很潇洒地表示先来一公斤牛排，又点了托斯卡纳蔬菜汤。当服务员端过来一盆糊糊似的橘黄色的东西时，我说，我们没有点这个呀。女孩说，这是你们点的托斯卡纳蔬菜汤。我惊奇道：这是汤？服务员非常自豪地带着对我的无知司空见惯的骄傲，说，在意大利这就是汤。

    我发挥自己的美食才华，用勺子把这“汤”舀到烤面包上，竟然味道十分丰美。肉酱是意大利菜的灵魂，添加过多种新鲜香料，肉的腥味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迷迭香的清新，罗勒的清凉，还有我说不上来的农庄生活气息。经过捣碎的工艺，肉的筋络也消失了，人们不用费力咀嚼，就可以享受入口喷香的荤食。

    期待中的烤牛排到了。我被“一公斤”的分量惊吓住了。是用一片类似原木的木桩子端上来的，巨大的牛排被粗粗劈成三段，我和先生简直不知道从何处下手，互相鼓舞着说：何不尝试平生第一次吃这么多牛肉的感觉呢？于是像两个角斗士那样抓起了手工刀。牛肉像书页一样在我们手中被切开，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牛肉，鲜嫩多汁，表面却焦脆，带着原始的风味，从肉的每一个毛孔里流淌出上好的烤牛排用的葡萄酒，每个血管内都有事先腌制时用的香料。

    回到住处，一个与罗马的风格又迥然相异的房间，上了年纪的原木家具颇有学院美术的观感。意大利对文化不统一的追求甚于大一统，于是有了特色鲜明的各个地区，从饮食到方言，从物品摆设的习惯到门把手，甚至马桶抽水的方式，都绝不相同。住在这个房间，我们好像变成了两个落魄的画家，加上这湿润的夜色，感到这就是我梦想中的翡冷翠，诗人和画家的城市，还有洗发水的味道，也变成了香橙花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