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簪子掉在井里头
“金簪子掉在井里头”,这是一句歇后语的前半句,“有你的只是有你的”则是它的后半部分。
金钏儿是王夫人跟前的大丫头,长得既可人,性情又温顺,自然就成了宝玉“普爱”的对象之一。那天,正值芭蕉冉冉、烈日炎炎,宝玉闲逛至母亲房里,只见金钏儿一边斜着眼乱晃,一边给睡着的主子捶腿。青春使他莽撞,无聊令他玩劣。宝玉竟然撩起了这位漂亮的母婢:先是拨她耳上的玉坠,再是将自己荷包里的糖果塞进她的嘴里。还是情难自抑,于是笑着耳语:“我明日和太太讨了你,咱们在一处罢。”——这是宝玉的“通病”,他每每遇上温柔可人的女孩儿,就像爱美的人看到芬芳美丽的鲜花一样,总想“移”到身边,好尽情尽兴。当然,这里的“在一处”并不像当代人所理解的那么狭义,在当时宝玉的心里,只是让她成为袭人、晴雯般能朝夕相处可时刻笑玩的大丫头而已。金钏儿没有回答,宝玉又说,不然等太太醒了就讨。这时,金钏儿终于说话了:“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是的,女人头上的金簪子不小心掉到了井里,虽然难取了点,但不必着慌,因为井就那么大,迟早还是会捞上来的。
可是,出乎宝玉和金钏儿意料,这掉在了井里的“金簪子”,不但没捞着,反倒生出一对翅膀飞得无影无迹。原来,“金簪子掉在井里头”只是一句暗语,“金簪子”换成了“金钏儿”,是人而不是簪子,是金钏儿投井而死,是金钏儿魂归西天。本来只是一出轻喜剧,不意却转喜成悲,引出剧里剧外若干的叹息和眼泪。
“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就怕不是个金簪子,而是一个木簪子,甚至是泥簪子、纸簪子!就怕不是掉在了井里,而是失在某个自己都说不清的地方去。
《红楼梦》第六十一回,曾有一场不大不小的“厨房风波”。
荣府的“大厨”本是由柳家的来担任的,但是一方面,柳大厨在行使职权中曾得罪过若干人,另一方面,在“茯苓霜和玫瑰露”的事件上有些脱不了干系,所以被管家林之孝家的拿了下来而换上了秦显家的。这秦显的女人是不是如林之孝家的所说“最干净爽利”,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迎春的大丫头司棋的婶娘,也算是“有点门路的”一类。当然,秦显的女人也是人情练达世事洞明的主儿,甫一上任,便“悄悄地备了一篓炭,五百斤木柴,一担粳米,在外边就遣了子侄送入林家去了,又打点送帐房的礼,又预备几样菜蔬请几位同事的人。”……如此这般,秦显的娘子戴上“大厨”的帽子,也应该“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溜不掉了。可是,这贾府的事毕竟还是王熙凤说了算,而凤姐的杀伐决断毕竟还多少听听平儿的劝。性情平和、虑事周密的平儿“稳”字当头,又将那顶“大厨”的帽子从秦显家的头上摘下还给了柳家的。因此,当秦显家的被告知:“看过这早饭就出去罢”时,“轰去魂魄,垂头丧气,登时掩旗息鼓,卷包而出。”一场闹剧宣告谢幕。
其实,《红楼梦》中以为“金簪子掉在井里头”的事还有很多——大小姐被选入凤藻宫成了娘娘;宝玉亲口告诉黛玉:“你放心”;赵姨娘借着马道婆的魇魔法,整得凤姐和宝玉连后世的衣履都已置备;尤二姐受到凤姐的“礼遇”,都已入住了大观园;柳湘莲要娶尤三姐,定情的剑都已交到了三姐的怀里……到最后,这一切都鸡飞蛋打水尽鹅飞。难怪,《石头记》改来改去,最后改为《红楼梦》方叫贴切。
“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一点不错。关键是,是不是货真价实的金簪子;关键是,是不是真的掉在了井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