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两篇
横溪的夏天
横溪,那一定是一处美丽的所在——想象那山崖之上蓊郁之间,横空出世般地,突然就冒出一注幽绿的泉涌,而后沿山壁奔逐而下,一路有灌木相伴,有野花簇拥——而它却是一个地名,一个给人太多想象空间的地名。
夏天,亦非四季中的夏日,他只是一个诗人的笔名。这个诗人就生活在那座叫做横溪的乡村里。刚刚听到他名字的时候,我以为这一定是个双臂生风的少年。他跃跃欲试地正在拔节、抽穗,所有在春天里发芽、绽苞并集蓄的力量,到了这一刻开始展示和排放了。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位诗人同我一样,已走过了他生命中的夏天。他读诗写诗爱诗,竟有了30多年的时光。与他尚未谋面,只是通过一次电话,互加的微信里常常能听到他来自溪边的问候。谢谢他居然还保存着三十多年前的报刊,还那么用心地把我一些过往的习作拍了照发给我。
人,大抵都会有一种希望被人关注和记着的私心吧?因为一首诗或一篇文章,我们记住了某个名字,尽管此生不一定能有机会相见,但这并不妨碍彼此引为知音,而去默默注视他在这个世界上走过的背影。
又见拖拉机
在南京近郊一处全新开发后迎宾的古村落里,开阔的打谷场上古董似地摆放着一台废弃不用的大型拖拉机,好些年青人颇觉新鲜地以它为背景拍照,还有的爬到驾驶座上很神气地摆个拖拉机手的pose。这场景我见之犹感亲切,仿佛回到了50多年前——那坐在东方红轮式拖拉机上一副英武之态的是我当时尚很年轻的父亲。
父亲早年就读于国立中央大学(现今南京大学的前身),所学专业是飞机发动机。按道理毕业后他该去与飞机有关的科研院所或生产单位,但由于家庭出身的缘故而被迫改行,去了一所农业院校任教。起初开过汽车发动机的课程,但上世纪50年代,汽车是个稀罕物,一般人连边也沾不上,因此推广应用是个问题。及至上世纪60年代初,农业机械化的热潮逐步兴起,父亲教的专业开始变得吃香,除了给大学生授课,还举办了多期两三个月的短期速成班,各地的书记、县长都被上级要求带头学开拖拉机。那几年里父亲基本吃住都在学校的课堂和实验农场,教他们理论,还手把手地教这些干部驾驶拖拉机,在田间耕作或播种、插秧。家中的影集里有一张已经发黄的父亲当年教一名女学员开拖拉机的照片,那女学员干部模样,剪齐耳短发,神情十分专注。文革时父亲作为“臭老九”被监督劳动,每天要负责十几台拖拉机的清洁和保养。那机库后面有两扇不大的窗子,我和弟弟偷偷跑去看父亲,隔着窗户的铁条,父亲把他满是汽油味的手伸过来,摸摸我们的头,嘱咐我们好好上学别惹事。而那熟悉的拖拉机驾驶座,在我童年时,父亲曾多次抱我上去,教我按喇叭,摆弄方向盘。
风一样吹过来,这些画面重又飘到了我面前。画面里的父亲像是许久没刮胡子了,双臂戴着透出油渍的护袖,朝我不无疲惫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