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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米粥

2016-09-02 09:51:42

在我们家乡,一个说话零碎、絮烦、啰嗦,婆婆妈妈的人,我们就会称之:一张碎米似的嘴。

碎米呢,就是大米的下脚料,碎的大米呗!稻谷要经过清理、砻谷、碾米,还要过筛、风扬等几道工序后才能变成大米。颗粒不完整的残次米占一成多,就是碎米了。洁白、晶亮、润泽,形状各异的碎米,像碎了的珍珠,又若破了的和田玉,别有一番风味,但品相不好,多作饲料。

碎米粥,顾名思义,碎米煮的粥,粒不饱,稀且薄,“碎米煮粥薄溜溜,鼻子吹起两条沟”,所以俗称“薄溜子”。童年的记忆里,因为粮食短缺,村里人家流行一天早晚喝两餐粥。碎米常常当大米用,没嚼劲,口感也不如大米好,恰物尽其用,会过日子。

碎米粥很好做,在锅里放适量的水和淘净的碎米,用勺搅匀,柴火烧开即可。但要把碎米粥烧好,还得掌握一定技巧:待水烧开,扬进碎米,这样才均匀、粘稠。扬的方法很传统,即用瓢搲好碎米,左手拿瓢,右手拿铜勺,慢慢抖动瓢,少许、均匀地把碎米飘向锅里,同时,铜勺在锅里协调地搅和,避免粘生碎米疙瘩。

从前用铁锅熬的碎米粥,清清淡淡,浑然天成,虽说没有丰润饱满的大米粥有嚼劲、耐饥,但粘粘的、稠稠的,也有一层薄薄的乳白的米油子,不要用筷子,“呼——”声中,嘬上一口,满嘴生津,真香啊。清寡的碎米粥,佐以农家小咸菜、腌菜、酱豆、萝卜干、豆腐乳什么的,青豆炒水咸菜比较爽口,好像深色天幕里散落的星星,倘若再加只馒头,一块烧饼,夹上一角用盐渍过的时令水瓜,更能品出那碎米粥的甘甜来。

郑板桥喜欢喝碎米粥,甚至还加入棒头面粉屑,煮得糊里糊涂的,还活灵活现地陈述食粥之乐:“暇日咽碎米饼,煮糊涂粥,双手捧碗,缩颈而啜之。霜晨雪早,得此周身俱暖。”应该是以此感悟为灵感,写下“难得糊涂,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变糊涂则更难”的千古名句。

碎米、大米都是米,煮粥皆为粥。粥又叫做糜,《说文解字》有“黄帝初教作糜”之说。粥,两边是弓字,中间夹个米字,就好像米在锅里滚一样。《大长今》中韩国皇帝的早餐粥,还把煮好的粥用纱布滤去大米粒,喝粥汤。《本草纲目》里记载的粥有很多种,吃粥能节约米粮,又可治病养生,所以古往今来,不分南北,不论贫富,爱粥者比比皆是。北宋的张耒写了《粥记》:“晨起,食粥一大碗,空腹胃虚,谷气便作,所补不细,又极柔腻,与肠胃相得,与饮食之妙诀。”陆游也写了一首《食粥》赞同张耒的说法:“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苏东坡的体验是夜晚吃粥更妙:“粥既快美,粥后一觉,妙不可言也。”

我也喜欢吃粥,尤其是碎米粥。可能是因为从小奶吃得少,先是奶嘴吸米糊糊,后来勺子喂米粉,米糊糊、米粉与碎米粥相近,滋味绵长的基因记忆缘故吧。时光荏苒,外出上学,公共食堂吃得多;到城里工作后,常食膏腻之味,数十年了,也就渐渐遗忘了熬一锅碎米粥,桌上一碟咸菜,一家人喝得那么香的场景。

过年回家,满桌的大鱼大肉,精细的大米饭不屑一尝。有意无意中,谈到了往昔的碎米粥,气氛亲切、温馨起来,儿子也跟着起浪,要奶奶烧碎米粥。好,明天早上吃碎米粥,老父亲爱意浓浓,溺爱地答应着。荒年充饥的东西,现在到哪里找碎米呢?母亲很为难。

第二天早上我们还未起床,厨房里就悠悠飘出熟悉的碎米粥香。我连忙起身,望着灶膛中特别明亮的火光,感动地问:哪里找的碎米呀?母亲告诉我:你爸爸忙了个大半夜,问了个通庄,还跌了个跟头,才在吴三家找到这点碎米……特殊的香味,渗入五脏六腑,浸透我的心灵,我心头不由一热,哽咽着叫大家起来尝碎米粥。

碎米粥熟了,热气腾腾,暖意融融,“哧溜哧溜”,一大家人喝得全身暖洋洋,特别惬意。那真是难得的口福,令我遐想,使我陶醉,让我感慨。儿子大快朵颐,连碗边沾的丁点儿都伸舌舔净,舌头够不着,还用手指刮到口中,直把肚皮撑得鼓鼓的,咚咚作响,说:好喝,爽!

参茸鲍翅无穷尽,稀粥淡饭可长久,莫嫌淡泊少滋味,淡泊之中滋味长。碎米粥,养天年,做人当应不忘初心,依旧憧憬美好的信念,不敢淡忘碎米粥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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