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弱无骨佛指甲
旧时种田,极少用化肥,多用绿肥、草木灰,还有粪肥,家家都有个粪坑,猪羊鸡犬的排泄物臭烘烘地一并收进来,运到田里,是绿野庄稼的最好营养。
某一天,老汉浇粪,光脚丫踩在凉丝丝的泥土上,十个脚趾兴奋地扑进土地的怀抱,真正的接地气了,那才叫惬意!但是,回去不久,脚丫子就痒,痒得难受。挠,还是痒,猫爪捣心一般的痒,开水烫也不行,挠得鲜血淋漓还不煞痒,恨不得抠到肉缝里。又见有红色丘疹,还有水泡,便知是染上粪毒了,乡间常有的事。
倒也有办法,田埂边潮湿处找来佛指甲,那种柔弱无骨的多肉类野草,一掐一大把,嫩得能挤出水来。直接摁进脚趾缝里,揉,搓,擦,搽,嫩绿的汁液横流,才止住痒,稍好些。再大把大把地掐来,继续涂抹,涂上几回,也就好了。
佛指甲?那披针形的叶片还真有几分像指甲。也开花,淡黄的小花,雨后你去看,清新明澈得好看。便有村姑农妇挖了,种在自家的破脸盆、泥瓦盆里,搁在墙头,由它风吹日晒,月露雨淋,不妨事的。它自会长得盆满钵满,见不到一丝黑土,不止如此,还要得意地披挂下来,一根根如新疆女孩的小辫子,还要多,还要细,说是流苏、珠帘、小瀑布——那嫩绿的小瀑布更可爱更恰当吧。
它的学名叫垂盆草,也叫狗牙齿、万年草,特别皮实,插上一截就能成活,一长一大片,乡间野草就是这般泼辣,稍给它一点阳光,就能生长得烂漫辉煌,妆点你的视野,在它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让人感动呢。阳台上恣意蓬勃地搁上这么一盆,长长的青藤垂下来,藤上绿叶又娇嫩柔弱得叫人爱怜,多好啊。当然农家种它,也为了应急。
三伏天,下半晌,孩子玩耍归来,见家里无人,知道父母还在地里干活,便乖乖地烧水,熬粥,然后盛进大盆,院里放凉。但一个不小心,滚烫的一勺粥就浇在了手面上。孩子也机灵,咬咬牙,赶紧将手伸到水缸里,还是火烧火燎的烫。一阵烈焰在皮肤下面燃烧。正好邻家奶奶来了,阿弥陀佛!赶紧的,掐了一把佛指甲,捣出绿汁,涂在手面上,顿时感觉凉丝丝的,在救火呢。渐渐,火焰也就不那么嚣张,灭了。垂盆草可以治水火烫伤,清热解毒,这是乡里人的常识。
在田间劳作,最吓人的是蛇,赤练蛇、菜花蛇,青草蛇,躲在杂草丛中,吐着开叉的紫黑的蛇信子,你无辜地走过,它猛不丁就能咬你一口,纵无性命之虞,也能吓个半死,想想都心有余悸。但农民总得下地,再小心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那年,斜对门的小米在菜地里摘瓜时,就让蛇咬了一口,咬在细皮嫩肉的胳膊上,气人的是,那肇事的蛇,还让她放跑了。小米哭哭啼啼地赶紧往家跑,边跑边喊,我让蛇咬了,让蛇咬了!活不长了!偏偏巷子里没个大人,她弟弟忽然想起大人说过的佛指甲可以治蛇毒的,马上从墙角破脸盆里拔了一大把,嚼碎了,嚼得满嘴绿汁,牙齿都染绿了,胡乱涂在小米的胳膊上,又急忙去地里叫回大人。奇怪的是,她的伤口不肿也不红,米粒大一个小口子罢了。一问,就知是水乡最常见的水蛇,根本没毒。但佛指甲确实可以解蛇毒的。
翻翻资料,佛指甲还具有清热利湿,解毒消肿,凉血止血的功效,主治湿热黄疸、咽喉肿痛、痈肿疮毒、咯血衄血的。料不到绕指柔到无筋骨的寻常野草,却有着如此侠肝义胆,能治病疗伤的,真不能小觑了它。
住在城里,哪天,真的要长一盆佛指甲了,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