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土地最性情
中年之际,在老家建了一栋房,差不多提前支取了我们夫妻俩今后15年的工资。公婆劳碌一辈子,没挣到安稳住处,我们也有老的一天,城市高楼非久留之地,就有了这处乡下的别墅。院子里特意留了一块地,五六个平方,开始为接地气,为观绿色,现在呢?为分辨节令,为体验出汗,越是中年,越愿意离土地近一些。
周一到周五,坐在机关办公室整资料、做材料、写报告,电脑死机了,我也不能停止工作。长期伏案,颈椎病、腰椎病接踵而至,推拿、针灸是我常年的保留项目。
每到周五,就盼时间快点过,乡下有块地等我种呢!
立了秋,居高不下的气温终于降了一点点,这块地的新规划付诸行动,一切都在种菜老手——婆婆的指导下进行。一个双休,大锹挖地,翻土暴晒,除虫除湿。再一个双休,锄头砸碎垡头,砸得细细的。要多细呢,婆婆的标准是要跟筛子筛过一样。还要一个双休,鸡圈里的鸡粪拖过来,覆到菜地上,用耙子拉一遍,掺杂均匀。巴掌大的地,描花绣朵,准备工作花了好几天。汗淌了一身又一身,水喝了一瓶又一瓶,肌肉酸痛,休整,再战,如此几个礼拜,由哪哪都酸都疼,到不以为然,身体像蔫了的植物返青,只要双休,我腰不疼,颈不酸,一顿吃两碗。
五六个平方的一块地,用条石纵横分割成七八格,准备种不同的蔬菜品种。逢集时,有专门卖种子的摆地摊,矮箕苏州青是青菜,小顶八寸参是胡萝卜,挂丝红是紫莴笋,露头青是青萝卜……看见这些可爱的名字和诱人的图片,这个又要那个又想。同去的先生问我家有几亩田,想想只有六七个平方,悻悻然把到手的种子一减再减。
地整好了,种子也备好了,终于可以播种。年近八旬的婆婆,搬张小凳坐边上,现场督战。那些黑黑的种子啊,精选过的,粒粒饱满,油光锃亮,惹人怜爱。撮起一把就要往地里撒,婆婆手杖制止。按她的指示,先要在簸箕里盛一些菜地上的细土,和种子混合。看隔壁种菜,撮起种子就撒。婆婆说:“那种的什么菜,我这个带着土的种子,今天撒隔天就能出,有保护膜的。”婆婆种了一辈子菜,卖了一辈子菜,这方面绝对权威。
果真隔了一两天,性急的种子就冒芽了。几个格子里,冬天的火锅菜能凑齐:青菜、萝卜、芹菜、还有花盆里的葱、蒜、山柰……即便大雪封门数日,我们家的日子也可以逸逸当当,不慌。那一方地的绿意由浅到深,由稀薄到浓稠,每每双休返乡,总有渴望:菜们长啥样了?
在婆婆的精准指导下,深耕细作的一方地,苗苗们长得那个欢腾劲特别感染人。我啃着秋西瓜,看着它们悠悠地长,心里清亮,像一片羽毛落于手掌。种菜学问大。单说青菜,小暑大暑之际只种得了鸡毛菜,两三个礼拜就吃。鸡毛菜下市种小白菜。鸡毛菜、小白菜都是汤料。白露之后,小白菜移棵栽,长大白菜。大白菜适合做菜,烧肉圆一绝。天气再凉些,重阳前后,可以种矮胖矮胖的黑麻菜,绿得发黑的那种,童年记忆里最美的味,种子从娘家带来,有地腰杆硬,当家做主人。
今天我伺候一方菜地,与真正的农活比起来,辛苦的程度天壤之别。保留一方菜地,不是用作假惺惺怀想,而是为了实实在在的提醒,关于节令,关于物候,还有播种与收获那些最朴素的道理。
一方菜地,舒我筋骨,丰我心灵,让我在不自由的世界自由地活着,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