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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蓝色

2016-11-18 09:03:02

上世纪80年代的茅山镇,有两所中学。一所在镇上红旗大桥附近,茅山中学:高耸的砖门楼,庄严的主席台,水泥篮球场,单杠加双杠……它是小镇的最高学府,那有高中也有初中,是集镇孩子和农村家境富裕的孩子求学的地方。像我这类穿衣打补丁的孩子,一般只能就读于纪家初级中学。

记得第一次到纪家中学报到,做先生的父亲正在本村的小学忙得不可开交,只好让体弱的母亲送我。七八里坑坑洼洼的乡村大道,母亲一头挑被子,一头挑三五十斤大米。远路没轻担,母亲时不时把担子从右肩换到左肩,又从左肩换到右肩,揩额头的衣襟也早就被汗水淋湿。而此时的我,背着轻盈的新书包,迈着大步走在母亲前面,留意着有几只花喜鹊枝头跳跃,几只小狗一溜而过,并随手拽几朵野花玩耍,全然不顾身后步履艰难的母亲。

经过茅山初级中学大门口,一个个进进出出的身影,特别是本村三伙家的胖年根,每次考试只考我一半分数,竟然捧着新课本站在校牌旁对着我傻笑。顿时,仅有的一丝自豪感,烟消云散。眼神充满惆怅和怨恨地瞟了瞟母亲,为什么就不能到茅山初级中学读书?为什么自己连最扶不上墙的胖年根都不如?咽咽喉咙里的唾沫,想开口跟胖年根招呼两句。胖年根故作潇洒地转身离去,留下一个令我尴尬而又委曲的背影。

纪家中学到了,破旧的平房教室,光秃秃的操场,风一吹灰纸乱飞,一股股焦味。原来平常谁家有人去世,烧纸钱化纸房,全在这操场举行。整座学校除了用破旧不堪四个字来形容外,好像没有再合适的词语。因此,在报名、取书、铺床的时候,我是麻木与被动的,站在一旁看着母亲瘦小的身躯忙这忙那,无动于衷。一切安置妥当,母亲领我来到一个中年老师面前,提起父亲的名字,并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请多关照之类的话。或许是跟父亲不太熟识的缘故,中年老师很轻描淡写地点点头。我敢肯定,十分钟后,他一定认不出我来,但母亲依旧感激不已。

挂在走廊下的铁铃发出悠远的“当当当”的声音,一群高年级学生用汤匙和竹筷敲打着盛饭的瓷盆,争先恐后地冲向伙食房。该吃中午饭了。母亲看看我暗淡的脸色,局促地搓搓手竭力装出笑意,嗫嚅了好长时候:我回家了,你快去打饭。我没有挽留,也没有送母亲一步,一扭头,融进人群。现在想来,对于母亲,我当时真是冷漠又残忍。

五两米饭和着白菜汤,蹲在台阶,低着头,秋风扫落叶般一扫而光,打了个饱嗝,拍拍肚皮,一摇二晃地到河边洗涤。无意间,远远地看见一个穿蓝色衣裳的模糊身影,躲在操场边唯一的那株松树背后,偷偷探着头打量我。看到我,还急忙把身体尽最大努力地隐藏。我怔怔地站着,装出没看见的样子。一直认为自己足够坚强,泪水却不由地潸然而下。

不知道蓝色身影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母亲。直到现在,我也从未向母亲提起过此事,但我相信那人就是母亲。因为那天,母亲穿的粗布外套是蓝色的,比天空还要绚丽的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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