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的老万
我和老万相识,怕有30多年了吧!还是我在这小镇上的中学工作的时候。
老万在小镇的一家饭店里打工——那时候,应该算是帮工吧!饭店里客人多了,忙不过来,就请老万帮忙打个下手。择个菜啊,洗个碗啊,哪儿要人了,老板总会“老万——老万——”地喊着;“来了——来了——”老万也总是一连声地应着,手停脚不住的,好像他是饭店最忙的人。
老万最擅长的,应该是“外送”。午饭晚饭时候,那一家来了客人了,来不及准备,就会打个电话到饭店,让烧几个菜送过去。而外派送菜的人,就非老万莫属了。
用软软的桑木扁担,挑两只装满了各色菜肴的圆圆的篾篮,老万,就在这小镇的大街小巷,晃悠悠地走着。王家的冷盘,李家的杂烩,张家的煲汤……就这么,一家一家地送。小镇就这么大,老万又是本地人,既任劳,又任怨,选他做“外送”,老板还真算是选准了人。
老万送菜给哪一家了,主人也会热情地邀他,喝上两杯。老万总是连连地摆手,“不了,不了,还有下一家要送呢!再说,老板知道了,会说的。”
老板怎么会说呢?只是老万客气,不想欠人家的情罢了。
老万家境不好。在妻子精神上有了毛病后,大事小事,都不能做,家里家外,全靠他一人打理。
老万得子也迟。四五十岁了,才有了个女儿。
那时候的老万,虽说困难不少,但在饭店,有个得心应手的事儿做,能赚钱,能养家;况且,在饭店打工,老板对他好,他活得也自在。
后来,我到100里外的小城上工作。再后来,老万原先打工的那家饭店的那个老板,到了退休的年龄,回小城上养老了。那家饭店,给改成了移动公司的营业厅。
老万,也就自然地失去了在原先的饭店里打工的机会。10多年了,他以后的情况,我也就不得而知。
两年前,我刚退休,因为母亲的去世,我又回到了小镇,照顾失忆了多年的父亲。
于是,也就一次次地遇上老万。
他还是行走在小镇的大街小巷。不过,不再是用晃悠悠的桑木扁担,挑着个给饭店“外送”的担子;而是骑着个三轮车,车上,放两个木桶,装着从一家家饭店倒来的剩饭剩菜、剩汤剩水,回家喂猪。
小镇扩大了,饭店也多了,老万人又好,自然的,那些饭店的老板,对他都不错。
老万70多岁了。问他的近况,他说,前些年,镇上为他和老伴办了低保,一个月,也有个几百元;每年再喂上两头猪,养上几只鸡,家前屋后的种点蔬菜,日子还能对付。
他还告诉我,女儿中学毕业后,到苏南打工。不久前,找了对象,小伙子来过,很精神。说到这儿,老万的脸上,洋溢着舒心的笑意。
那是立夏前的一天,有亲戚从远方来,来到我在小镇上的这座小院。
我陪他们,在小院里闲聊。忽而来了一个人,背着双手,慢慢地来到我的面前。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老万。他背着的双手上,握着一塑料袋的鸡蛋。
他说,来过几次了,见我家的院门关着,也就没打扰。“马上立夏了,送几只蛋给你——这可是正宗的草鸡蛋呢!”老万一脸实诚地说。
在我再三推辞着的时候,老万说,“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了。上次理发,还是你替我付的钱呢!”
我记起了,一个多月前,我去理发店理发,正好遇上刚理完发的老万。不顾他的谦让,我把他理发的钱,也一起给付了。
就这份微乎其微的“情”,老万记得清楚,还得明白,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倒让我好一阵不安了。
这就是老万。人虽老实,家虽贫寒,可他,却活得坦荡,活得自然,从不欠人哪怕是一分一毫的情。他想得到的,只是理解,只是尊重,哪怕是细微的,一点点。
昨天,我去菜场买菜,又遇到了推着个三轮车的老万,他满脸堆笑地对我说,“什么时候,我送些小鱼小虾儿,给你尝尝,水码头下丝网张的,新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