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华先生
□王桂国
我与刘先生第一次相遇,是缘于影壁上的油画。
乡村学校有影壁的不多,有影壁上面又有油画装饰的,更是凤毛麟角。我来到古镇双溪丰乐路边的小学,跨进大门内,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影壁上的油画。油画上是一位年轻的乡村女教师,青春的脸庞,微笑的眼神,醒目的校徽,一条长长的围巾绕过脖子,高低错落,轻轻地垂挂在微微隆起的胸前。看过这幅油画,我便觉得油画上的女教师,也是学校教师中一员。不信,你看早上走进学校大门的学生,他们忽然驻足,毕恭毕敬地站在她的面前,向她挥手致礼呢!这幅鲜活的油画便是出自于刘先生之手。
能画一手好画的人,肯定是不凡的。早在“文革”时期,当年还是“知青”的刘先生,就在绘画上充分展示了他骄人的天赋。画毛主席像是他拿手的绝活。别人不敢画,是怕犯错误——把毛主席像画歪了,轻则要戴上“现行反革命”的帽子!刘先生敢画,绝不是手里握有一把“金刚钻”,而是一项重大的政治任务——不画也得画!那时,刘先生家庭成分“高”,平时刘先生寡言,说话就是用手上的画笔默默倾诉,即便别人主动与他搭讪,他的声音都不得高。所以,可以想象,刘先生画毛主席像,是拎着脑袋画的,万不能有什么闪失。听说,当年每个村庄大会堂上的巨幅油画毛主席像,都是他站在大桌上,先在墙上描上九宫格,再在九宫格里画出来的。画毛主席像没有出半点纰漏,让刘先生驰名乡里,后来刘先生曾被抽调到北京人民大会堂,为著名画家绘制巨幅毛主席像打过下手。
我与刘先生第二次相遇,是缘于办公室里的兰花。
九月一日,我上班第一天来到小学办公室,便是兰花隆重地迎接我的。不是一盆兰草,只是兰草中冒出的一支绿箭,插在前排中间的一张办公桌上。这支绿箭上开着四五朵花,每朵花都是一只精致的玉蝴蝶。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气息。这支绿箭,便是刘先生从自家兰花盆栽里剪来的。来自乡下的我,对花草一向孤陋寡闻,爱屋及乌,喜爱上兰花的我,便很快喜爱上兰花的主人刘先生。
刘先生教数学,每次上课前,他必须把数学课本上的练习题认真做一遍,一行行红字,端庄秀丽,俨然庞中华的书法。他黑板上的板书,也是中规中矩,似乎直接将庞中华的书法搬到了课堂上。翻开学生作业,每个孩子的手写体,都是刘先生的翻版,即便标点符号也是那么的养眼。
同事一场20多年,我与刘先生见面的次数很多,但自刘先生退休去了上海生活后,每每念起他时,让我想起的就是那样有数的几次不平凡的相见。譬如他的油画,譬如他的兰花,譬如他的字,当然还有他的“松林”。
首次探访刘先生的家,以为展现眼前的是一个兰草的世界,哪知穿过双溪路,绕过石头街,拐过青砖小巷,我却踏进了一片“松林”。最先抢眼的是刘先生手书的板桥体春联:“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轻轻敲开大门,入得庭院,仿佛置身于一个松柏山林之间。逼仄的庭院,因为都是松柏的盆栽,黄山松、马尾松、五针松、黑松、罗汉松,每一样只有一盆,却把我的视野拓宽了。看过黄山松,再看马尾松,看过马尾松,再看五针松……高低错落,层层叠叠,枝干古雅,苍翠如云。目光随着别致的造型游弋,口里连声啧啧称奇。不经意间,耳边传来了清亮的二胡曲《听松》。心上一颤,那感觉好像从头顶上突然落下一线瀑布来。寻声望去,一把瘦骨的二胡在刘先生怀里激情跳荡着。看过松,又听过松,再步出“松林”,突然感觉迈出的脚,步步踩实了。
刘先生还有金刚怒目的另一面,是我从同事那里听来的。刘先生对文凭特别敏感,当有人津津乐道自己的学历文凭时,一向斯斯文文的他,突然拍案而起:“齐白石没有文凭,谁能站出来跟他比?”画外之音就是:“我没有文凭,谁能站出来跟我比?”没有中师学历文凭的刘先生,敢于在公众场合发飙,我感到这丝毫无损于刘先生的形象,恰恰是揭了现代教育的“短”。在小学,刘先生的美术傲视天下,但美术的地位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
当台历翻到“小雪”那天,我忽然想到了刘先生,——腰板笔直,围着一款银灰色围巾,翩翩走来的刘先生,是那般温润平和,儒雅俊气,又是那般孤高狷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