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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尖上的蜂蜜

2017-01-20 10:09:06

   □庞余亮

   人生是孤独的,因为你只能是你自己,而不是别人。人生又是值得探寻的,你可以找到和你相似的人。比如夏义阳,共同成长于兴化偏北的乡村,和我读着相同的鲁迅中学文科班。大学毕业以后,又是去了大邹中学任教,和我同喝大纵湖的水。在教学之余,还爱着文学——在备课笔记本上,不务正业地写下隐秘的心事。

   ——那心事是什么?是乡村的贫苦?是中学的糟糕伙食?还是小镇的破旧?抑或是教学的单调?

   在时间的面前,我们仅仅是一支射向远方的箭矢:每一个人都是被动的,你必须长大,必须吃苦,必须承担,必须挣扎,向着理想的靶心……

   但每个人都中了理想的毒。惟独自己的心,在时光的灰尘蒙面之后,它还能够在深夜时分,替我们感受到寂寞和不甘的疼痛。

   那疼痛,其实就是我们偿还的诺言。

   有谁能够说出自己已经偿还?童年屋檐下的一块冰?邻居海碗中的一口焦屑?父亲从公社带回的一只金刚脐?母亲夹在书中的,上面布满了针眼的鞋样子?

   夏义阳忘不了,如同母亲腌制的咸菜:“晚上,灯下,母亲会把晒干的老咸菜切碎,藏在一个个坛子里。村居生活可天天都少不了炖老咸菜,有时母亲会让生活增添些惊喜,打斤把肉,老咸菜烧肉,肉肥而不腻,而咸菜则油滋滋的香喷喷的,味道真是好极了。什么时候再尝尝家乡的咸菜 ?”

   是的,咸菜养育了我们童年的味蕾,但很多人,走出故乡的那些人,把它们都忘记了。忘记也是自然的,有些人不但忘记来路,更是忘记了去路。生活对于他,仅仅是一件道具而已。

   还是阅读夏义阳吧,他写下的那些风物,那些细节,那些温暖,就像梦中的油灯。油灯的光肯定不如电灯光,但它有一颗心。你仔细看看,油灯在风中,在夜色中,在我们的呼吸中,左右摇晃,但那颗心决定得很。

   因为有一双手,一双游子的手呵护着。就像帕乌斯托夫斯基《金蔷薇》兵士沙梅。沙梅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在无数的细沙中收集着微不足道的金粉,然后他又用几十年收集的金粉熔成合金,然后再用这个合金打造成一朵奇异的金蔷薇。这是从最珍贵的尘土中收集的“金粉”用心血锻打的金蔷薇,也是一朵游子偿还故乡的金蔷薇。

   故乡其实永远不能偿还。而游子总是想在心的版图上复制心中的故乡,心中的母亲。故乡闻名于世的是油菜花,而游子只能是故乡出发的蒲公英。夏义阳是在为故乡的那个游子。因为坚定,所以纯粹。纯粹得如五月的阳光。

   蒲公英是故乡的游子,我们都是蒲公英。同样的金黄,同样的花粉,虽然不引人注目。离开故乡,又不停在书写着故乡,这似乎是一个悖论。但这是一个爱的悖论,谁都无法忘却自己的胎记——重新在我们的文字中写出昔日的时光。那故乡的风物。那故乡的元素。那童年的元素,说出来是给越来越苍老的母亲听。

   而母亲的爱,就如书中的鞋样。夏义阳在《母亲的书》中写道:“最使我震撼的,在一个寒假中,我回到离别很久的老家,白发鬓鬓的母亲坐在门口,晒着太阳,身边还是那个跟随她大半辈子的发黑发亮的针线筐。她在翻那本书,端详着一张一张鞋样,那样专注,那样执著……”

   母亲的爱都是专注的,也是执著的,恰如儿子的心,也是如此的专注和执著,犹如针尖上的蜂蜜。

 

“我只爱我寄宿的云南

因为其他省我都不爱;

我只爱云南的昭通市

因为其他市我都不爱;

我只爱昭通市的土城乡    

因为其他乡我都不爱……

我的爱狭隘、偏执,像针尖上的蜂蜜

假如有一天我再不能继续下去

我会只爱我的亲人……

这逐渐缩小的过程

耗尽了我的青春和悲悯。”

 

    这是我的好朋友,云南诗人雷平阳叫做《亲人》的诗歌。他是写给他的故乡云南昭通的。其实,他是替天下所有的游子写的,写给故乡,写给亲人。

——这也是我们手中一支笔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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