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喈喈
□朱秀坤
喈喈,疑似小鸡在歌唱。“咯咯”则是母鸡的叫声,小脑袋一伸一伸的,咯咯咯,咯咯咯,唤来更多的鸡朋友,在草丛中觅食呢,鸡爪一捣一捣的,都在那里翻找、搜寻,领头的肯定是一只锦袍华服的肥硕大公鸡,高兴了,一仰脖子,“喔喔喔——”高唱两声,在宁静的乡间,显得几分热闹。一只只白鸡、黑鸡、芦花鸡、三黄鸡……都是它的臣妾,花花绿绿地点缀于茵茵芳草、疏疏篱落间,在文人墨客眼里,就是诗,就是画,莫不让人心生爱意。配了依稀犬吠,绕了袅袅炊烟,老母亲背了柴禾在羊肠小道、长街陋巷里弓腰行走,最是令他乡游子引发乡愁之思。
鸡是农家离不开的活物,刚出壳的小雏鸡,一身松花黄,毛绒绒的活像一只只小绒球,喈喈喈,喈喈喈,不停地歌唱,那样清亮悦耳。刚从炕坊捉回家的小鸡,或放上一二十只蛋,让那抱窝的母鸡自己孵出来,母鸡到哪,可爱的小球球便一汪春水似的流淌到哪儿。翠叶黄花的丝瓜架下,淘到一只红蚯蚓绿蚱蜢,两只小鸡一起去抢,呵呵,可巧让白石老人见了,马上就是一幅活生生的“他日相呼”图,今日相争,明日相助是也,鸡就是这样,从不吃独食。待稍稍大些,脱了绒毛,翎羽未放,那肉雀儿的身子像极了光背的半大孩子,没毛的双翅只当是套了件肉色小马夹。这时的小公鸡才好玩呢,到哪儿都昂着头,小尖喙这里啄一下,那里啄一下,时不时地引长了颈,张嘴,憋红了脸,“喔”,“喔”,却啼不出来,像极了喉结初显的青春少年。一旦羽翼丰满,却不再行为乖张,该打鸣的打鸣,该下蛋的下蛋。母鸡下完蛋,最爱邀功请赏,慢悠悠地走出窝,鸡冠红红的,却不是平时的轻言悄语“咯咯咯”,而是很突兀的“咯咯哒!”“咯咯哒!”主人一听就笑了,“知道,个个大,个个大,你有功。”说着,就是一大捧稻谷或玉米,它这才满足地换成“咯咯咯”“咯咯咯”,院里的同类马上欢呼着拥上来,众星捧月,长脖子一伸一伸,快乐啄食,有福同享了。要不古人说鸡有五德呢:首带冠,文也;足搏距,武也;敌敢斗,勇也;见食相呼,仁也;守夜不失,信也。
鸡的守信,全在司晨报时,雄鸡一唱天下白。小时候,爱赖床,窗户外灰蒙蒙一片,刚露出鱼肚白,远远的就传来一声“喔喔喔——”真正是深山月黑风寒夜,欲近晓天啼一声。这时,村里村外,一声又一声,长长短短,远远近近,全是嘹亮的“喔喔喔——”节奏分明,韵律清新,一唱一和,此起彼伏。鸡唱三遍,狗也会“汪、汪”吠起来,就听到一声喝斥,“去,再叫打你!”那是挑葱卖菜的生意人赶早市去了。或者是一位投宿的外乡客,抬头,望一望天边未沉的晓月,紧一紧衣裳,又上路了。令人想到一句诗: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然后,“吱嘎”一声,主妇们推开让夜露渍湿的木板门,淘米、提水、生火做饭,男人下地,孩子起床,枝头的喜鹊开始喳喳,院里的鸡鸭出窝觅食,两声召唤,小同学背上书包蹦蹦跳跳上学去,新的一天在鸡鸣声里开始了。
鸡谐音“吉”,又具五德,故能得人厚爱,诗句中常有鸡出现也属正常。
《诗经》里的鸡鸣也有意思,鸡鸣喈喈,鸡鸣嘐嘐,鸡鸣不已,伴了窗外的风声雨声,都为了衬托女子心上的惴惴不安、殷殷期盼直至欢呼雀跃,最难风雨故人来,叫人望穿秋水啊。“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呀!他来了,玉树临风一样地来了,怎能不令人激动与惊喜?那种欲言又止、眼波流转的韵致,仿佛透过云层的光线,顿时扫却了心上的如晦风雨。一唱三叹的鸡鸣,歌咏的是人世间最美的爱情。
那时,农家养几只鸡鸭是很普遍的,卖了蛋就是油盐钱,还可零花,来人到客,磕几只荷包蛋、设酒杀鸡则是最好的款待。下地干活时,肩上挑一只鸡笼,人干活,鸡觅食,人在田间出力流汗,鸡在陌上惬意踱走,吃的不是小虫就是草籽,太阳下山,农人归家,鸡乖乖地跳进鸡笼,再由农夫挑回小院,关进鸡窝。天近明,公鸡啼,一家晨起,扫洒庭除,一日三餐,如此往复。平淡,家常,凡俗中却有小幸福,能得人生真滋味。白居易曾写:“妻孥熙熙,鸡犬闲闲。优哉游哉,吾将终老乎其间。”类似于人生桃花源了。
可惜,现在哪怕是极偏僻的村野,也不易见一只散养的鸡了,要想在鸡鸣喈喈中自然醒来,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