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墨
□蔡 婧
桌上铺着红心宣,点上一笔中墨,笔尖抬起时,最浓的墨停在了中心,边上一圈淡淡的水墨痕。在西安的古玩市场上,有时凭着运气和慧心会淘到古墨,年代愈久愈好。它的印记是一种隐隐的青色,极清极淡地晕开来,是旧时仕女的眉,眉若远山,含黛笼翠,触动人心的美……
老师常满怀敬意地提起一位画家的水墨小品——纸上的墨迹淡到若无,远远望去,那样的水墨是会像银子一样发光的……我专注地握着羊毫笔,想着有一天笔下也能发出银的光泽,那是怎样的一种极致的美呵。
老师还说,水墨,应是艺术家的赤心、情感和血的结晶体。
想起了李伯安,一个清癯瘦弱的北方汉子,飞蛾扑火般奔向了艺术的巅峰,义无返顾,似乎就为艺术而生的,这样的画家,五百年能出一个。他留在纸上的水墨长久地震慑着人们,上面书写着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民族的灵魂。藏民族充满力度与悲壮的美,蘸着情感的线条和墨块,写实,写意,以情写神。
他20年的身心全部用于探寻黄河描绘黄河,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没有完成这一巨作——122米长的《走出巴颜喀拉山》。他曾先后3次奔赴黄河之源——巴颜喀拉山,希望用人物画来表现这条中华民族母亲河的精神,直到他妻子推开画室的门,54岁的李伯安已经倒在画室中,手染炭灰,脸沾墨迹,他把自己完全地融进了“巴颜喀拉”那漫天皆白苍苍茫茫的圣境里。
海德格尔说,艺术的本性是诗。久浴艺术的人会沾染上诗性么?我曾经也和一首诗歌相遇过,礼堂里橘色的灯光投射在老师的脸上,给他的面庞笼上祥和而神秘的光,低沉柔和的嗓音,娓娓道来,十分有节奏和韵律,不是说,一切艺术最后都趋归于音乐么?听久了,你会以为这就是一首好听的音乐。他说,“当你用心去倾听时,你会听到草木砍伐时发出的声音,那是树在哭。”
艺术的精粹永远来源于最底层的人民。老师画得最精彩的是冀北的山里人。朴素的藤黄元书纸上,涌动着一团团激情澎湃的墨,焦黑油亮的墨,皮肤在无数烈日炙烤下的色彩,写着一个个面庞木讷、憨实质朴的山里人,画面题着这样的字:“坐过火车的老汉”“我碰了一辈子钉子,鼻子都碰歪了”“闭着眼睛也能下山的人”“卖了六年力气,绿了六座山,娶了全川最俊媳妇”……一个面孔就藏着一个故事,有的大笔挥就,有的极简极淡的白描写成,“山花”、“空谷幽兰”,线条里呼之欲出的灵动和韵味,他是用本能的善良和纯静的心表现着一个神秘的世界。
画水墨的人许多,能与水墨相融的,极少。李伯安是,老师是,还有一些默默无语,却虔诚地在水墨里行走着的人。他们,活在艺术的塔尖上,让我仰视和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