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维萍

        好久没晒过太阳了，尤其是这公园里的太阳。

        他坐在木头长椅上，阳光把初春的寒气从他的体内一点点逼走，他感到身上暖洋洋的，不禁回想起童年时在乡下草垛旁晒太阳的无忧无虑。可是一睁开眼，他就有些失望，公园里是些锻炼的老人，他们有的是时间与闲情，他们到了养老的年纪，而自己才40多岁，只是还没有结婚。父母似乎对他有些绝望了，他辞掉了原来很不错的一份工作，在家开了个工作室，专门给人家搞设计。他的设计有点名气，平面的和立体的，养活自己绰绰有余。

        他在阳光下惬意地闭上眼晴，他的眼晴里出现了一片红。多年前的一个春天，公园里的夹竹桃开得很艳，他沿着河沿慢慢散步，想寻找一份设计的灵感。他被夹竹桃的娇艳深深地吸引了，河水刚刚泛绿，主要是岸边的杨柳带来的效果。他在夹竹桃下转了几圈，他的脸几乎碰到了垂下的盛开的红色花瓣，他的鼻子已经嗅到了一股花粉的清香，像蜂蜜的味道，甜中带着一缕幽香。他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阳光让他闭着的眼前染满了红。他兴奋起来，他的设计有了眉目，他想客户一定会满意的。他坐在了一个木质长椅上休息一下，突然，发现了河的对面也有一排盛开的夹竹桃，在绿色杨柳的招摇下，组成了一幅春天生机勃勃的图画。他忍不住掏出了手机，连续对着不远的对岸拍了好几张，就在他准备配上文字发到微信上时，他惊讶地发现，画面中竟然有一个人，一个红衣女子，拿着相机对着自己这边拍照，她披散的黑色长发和红色的风衣在红红的夹竹桃树下并不那么明显，她已经融入其中了。更令他惊讶的是，此时对面拍照的女子竟然在对岸向他挥挥手中的相机，他不知道什么意思，也向对方挥挥手中的手机。本来他是想走过去的，交换一下彼此的照片，如果有可能再交换一下彼此的手机号码或微信什么的，可是他的脚始终没动，他还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也许他更希望对面的女子能走过来，但是等了好几分钟，他绝望地看到女子收起了相机钻进了一辆蓝色的出租车。回到家，他第一次为自己的懒惰和不作为有些自怨自艾了，他在电脑前反复思考，怎样把艳丽的花瓣和一个女人微微翘起的臀部完美地组合在一起。他晚饭也没吃，只喝了一杯红酒，就坐在电脑前发呆。

        他去给一个客户送设计好的成品图，这张图足够他生活几个月的了。在出租车上，他想象着老板见了图后满意的表情，老板说不定还会给他一些奖励。司机是个很健谈的人，他本来自己想静一静，不太想听司机八卦，可是这个司机讲的故事却吸引了他。司机说，我没拉过这样的客人，一上车也不谈价钱，问她去哪里，她也不知道，就让我拉着她在小城随便转，看来她好像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是出来散心的。一头披肩长发，身材很苗条，穿着件红色的风衣，30岁左右，一看就知道是知识分子，说话文绉绉的，一口南京腔，人长得挺漂亮，最后我送她上车站时，互相交换了号码，她说以后来了还找我坐车。司机为了表明他说话的真实性，翻出了一张的士票，上面果真写了一个手机号码，和一个名字——刘丽玫。字很娟秀，如同司机嘴里夸赞的美丽。他很快记住了那个号码，然后又表现出对司机的努力证实不屑一顾似的。下了车，他快速地掏出手机，把刘丽玫的号码存了起来。

        一向不愿出门喜欢宅在家里的他，竟然在四月的第三个星期天决定去一趟省城南京。南京他并不陌生，他在南京上了四年大学，当年骑着自行车带着女友在南京的大街小巷穿行过，虽然当年坐在他自行车后面笑过的女友已成了别人的新娘。到了南京，就像回到了20年前的青葱岁月，有一股久违的激情在他这个老男孩的胸中澎湃激荡起来。他发了短信给刘丽玫，先表明身份，又问能否出来一见？刘丽玫回了，可以，你在哪里？他的心里一阵惊喜。连忙回复，我在玄武湖附近。好的，我马上来。刘丽玫的回答很爽快，这让他的心里感到惠风和畅，一片春色。他想象着他们见面时的种种表情，甚至见面后的一些细节，他觉得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即将到来。半个小时过去了，他知道南京的交通很堵，特别是周末，他有足够的耐心。一个小时过去了，他开始有点紧张。又过去了一个小时，他明显不耐烦了。他想发个信息给她，又怕追得太紧不礼貌。就在他迟疑要不要发短信的时候，刘丽玫的短信来了，啊，我去不了啦，准备下楼去见你的时候，我的脚崴了，老公送我来的医院，刚刚包扎好。他的心似乎被什么揪了一下，有点隐隐的痛。怎么样？碍事吗？没什么大碍，医生说要休息半个月，不好意思，看来我们真的没缘分，刘丽玫发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他发了个消息，我哪天去看你？之后，他的手机就一直和他自己一样沉默了一个晚上……

        他睁开眼，公园里的广播正在播放着梁静茹情意绵绵的歌声，草坪上一个小男孩正和他的妈妈玩耍着，他的妈妈穿着一件红色的风衣，像一朵艳丽的桃花飘落在绿色的地毯上。他们的目光突然相遇在一起，她给他一个灿烂而熟悉的笑容，他赶忙回了一个笑容，感到极不自然，阳光下他的脸滚烫得仿佛在发烧。

        一阵劲风吹过，夹竹桃的花瓣纷纷飘落，空气里散发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他们相对着，谁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