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友姚农民
□陆泉根
说是牌友,其实,我和姚农民在牌桌上的较量总共不过三回。而且,这三回我都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仓促上阵的。没办法,我这人心软。再说,救场如救火,君子成人之美嘛。
更多的时候,我是一个旁观者,看姚农民打牌。我看姚农民的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牌品:抓了牌,能捻开来,让你一览无余。不像有的人,抓到牌比逮了只蟋蟀还神秘,生怕手一松,牌会生了翅膀飞掉,全然不顾及他的后面有人站着。
不过,看姚农民的牌需要“忍”。牌桌上的他,保守如鼠,能让你急得冒汗。姚农民他们玩的是武汉地主,一副牌三人玩,两个斗一个。没有相当好的牌,姚农民是不会做地主的。更多的时候,他更愿意做个农民,老老实实地跟另外一个人组团斗地主——姚农民的称号就是这么来的。有一次,他摸了一个“大鬼”三个“2”子,却连喊了三声“不要”,把站在他后面的两个人气得直跺脚——多大的事啊,输了也就是两三块钱的事情嘛。
牌场设在我家对面住宅楼下车库前的一块空地上。住在四楼的我,在后窗旁低头喝茶时,不经意间就能看见。无聊的时候,我会溜下来观战,过过牌瘾。阳光特别偏袒这一块地盘,沐浴温暖的阳光下,男男女女,个个一脸的亢奋。
牌局的输赢不大,一个下午,十多块钱的来去。组织者是在车库里开小店的老板。大家不会委屈他,曲终人散,每张桌子会给他五块钱的彩头。每天下午,店主会早早地把零钱换好——一摞一摞的钢镚,放好板凳桌椅,然后,通知各路人马。凭良心讲,组织工作还是蛮辛苦的。
以前,这儿斗地主的赌注较大,一个下午,手气差的能输上三四十元。姚农民加盟后,标准一下降低许多。姚农民的理由很简单,娱乐为主,适可而止,多了就是赌博,犯法呢。期初,几个嫌小不怕大的拆迁安置户很有意见,一起哄抬。遭到姚农民的坚决抵制,姚农民联合了其他几个邻居扬言要退出牌坛。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几个拆迁户就迁就了。
来得小,围观的却不少。常常,三个人打牌,助阵的却有五六个。小区里,青壮年上班了,老年人没事,都赶到这里凑热闹。每个人会选个“主队”,为他鼓劲,为他叹气,为他高兴,甚至,做起高参。大家喜欢站在牌技不高的姚农民后面,七嘴八舌,姚农民并不领情,依旧我行我素。
扑克的战斗会一直延续到下午四点。时间一到,大家会自觉地把牌一扔,一大把事情等着呢:收被子的收被子,烧晚饭的烧晚饭,接小孩的接小孩……姚农民的孙女上初一,他要去接她回来,这是他的工作。
不打牌时的姚农民是个健谈的人。真的看不出来,他比我大了整整二十岁。年轻时的他从不玩牌。因为识字,他在村子里做过几十年的会计,基本上没有吃过真正的苦,这可能就是他显得年轻的原因。
姚农民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这是他用了大半辈子去研究的三张牌。从不打扑克的他,却把这三张牌玩得顺顺溜溜。两个女儿,一个做了老板,一个做了教师。儿子成绩不算好,姚农民让他参了军。参了军,儿子像换了个人似的,锻炼学习都很刻苦。慢慢,提干,转业,儿子在城里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凭着精明,姚农民抢在房价飞涨前,用他所有的积蓄,在城里帮儿子买了一套房子。接着,儿子结婚,生了小孩,一切顺顺当当。老两口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就在姚农民准备安度晚年之时,儿子给他抛来一张牌:帮着接送孙女,孙女上小学了,小两口太忙。没办法,姚农民赶紧进了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晃,孙女上初一了,姚农民接送了七年。
“小孩的奶奶怎么不来接送?”
“她不会骑电动车,又晕车,再说,城里车水马龙的,不放心。”
“怎么不把老伴接来?”
“家里还有些活儿,需要照应。”
“孙女初中毕业,你就能解放了。”
我的话,让姚农民的眼前一亮。姚农民告诉我,他们镇上快拆迁了,他不算高大的房子,值个二十万没问题,等拿到补偿款他就和老伴一起来城里。姚农民给儿子买的房子不大,好在车库不小,三十多个平米,姚农民一个人住在里面,挺宽敞呢。
每天,姚农民的工作,就是烧早饭和晚饭,还有接送孙女。早上五点,姚农民会准时起床,烧好早饭,然后收拾一番,准备送孩子上学。工作之余的姚农民是轻松的,也是无聊的。刮风下雨,他会想起老伴,老伴腿脚不灵便,遇见恶劣的天气,会隐隐地痛。有时,他也慌张、浮躁,寂寞的日子一个一个地纠缠着他,他不得不凭借自己的空手赤拳,把它们一个个送走。晚上,姚农民会跑到小店里坐一会。如果有人,他还会陪人家斗一会地主。十点半,姚农民会准时回到他的车库。
吃过晚饭,我喜欢坐在后窗旁喝茶看电视。有意无意,我总喜欢往楼下看。我常常看见,路灯下,晃动的是姚农民有些单薄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