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爱雪

赵庄像一座得天独厚的小城堡，恣意延伸它的优越和华贵。我们十八九岁的时候，村子里的女孩一心幻想的是要嫁到赵庄去。

那年，我们读初中三年级，赵庄的女同学像一群美丽的白鸽，一只只，优雅狂放地飞翔在我们面前。她们身上有雪花膏的清香，暗暗地飘来。高高的马尾辫颤颤悠悠地向我们示意新潮，而我们的两条麻花大辫子在她们面前显得十分土气。她们的服装和围巾，鞋子和袜子，手套和手绢，书包和文具，以及她们姣好的面颊，大方的举止，吸引着我们的视线，黯淡着我们饥黄的脸色和灰暗的衣服。她们不和我们在一起，吃饭、坐座位、外出，她们带着天然的优越感，蝴蝶一样在我们面前起起飞飞。

赵小雅是赵庄的，她父亲是我们的数学老师。赵小雅长着天然的自然卷头发，小嘴一点点，鼻子精巧地翘着，眼睛圆而亮，睫毛一条一条的，长而直，黑而翘。她的眼睛和嘴唇总是湿漉漉的，汪着一层水，是那种带露的花的形状，使她显得充满朝气和新鲜。她的额头干净明亮，露出聪明而执着的表情。她一直骄傲地对着我们的数学老师喊：爸爸——爸爸——数学老师是有着南方血统的老师，他每次都极其疼爱的声音软软地答应：哎——哎——我们羡慕她，甚至不好意听到那样娇滴滴的声音。

而那时候我们不会喊爸爸，把爸爸叫做：大大。土得掉渣。

赵小雅学习一流的好，数学老师对她给予了很大的希望。初三第二学期，赵小雅偷偷谈起了恋爱，男生是他们赵庄的。赵小雅在3队，男孩在13队。赵庄的女生在背后扬言，赵庄的女孩都不外嫁，赵庄的男孩也扬言：赵庄的男孩不娶外面的女孩。初三毕业时，赵庄的男孩女孩已有三对谈恋爱了。

数学老师反对赵小雅谈恋爱，每天要求赵小雅和自己一起回家一起去学校。赵小雅的成绩已一落千丈，初三没有读完就下学了。数学老师要赵小雅复读了一年，和那个男孩断绝关系。赵小雅考上了师范学院，毕业那年，赵小雅的爸爸去世，赵小雅被已接受她的赵庄幼儿园挤兑出去。赵小雅一夜成人，她忽然明白了人世间的一切。后来小雅嫁给了一个外地人，生了一个女孩，后来却离婚了。小雅带着女儿在赵庄，一回见她从长长的街道上走过，每一步还是那样坚实有力，还是那样优雅闲适。赵庄的气味，赵庄的姿势，赵小雅完全融在里面，至死，她都不会背弃。

村子里巧巧嫁到了赵庄，据说是千方百计托亲戚说媒嫁到赵庄的。巧巧全家像嫁公主一样把巧巧嫁过去。嫁到赵庄，仿佛嫁到了帝王家，往后的一切荣华富贵似乎已经到来。巧巧自然高兴，我们要好的女孩一起凑份子买了礼物送去，一个玻璃梳妆台，一个扁，一个床单。巧巧收下礼物，不无骄傲地说：俺家啥都有哩。巧巧送我们走，对我们说：赶集去俺家玩啊。 我们赶集真的去了巧巧家，一是想去看看巧巧富贵的生活是何等奢侈，二是对赵庄的家庭充满好奇。见到巧巧，巧巧怀孕了，穿着一件褪色的罩褂，又肥又大，像是她婆婆的旧衣服。她正在给一头病猪清理猪圈，身上散发着猪粪的气味。我们看到了巧巧的婆婆，右腮一颗硕大的黑痣，这颗黑痣，远远地把我们一群乡里来的人拒之千里。我们没有敢走进巧巧的屋子里，在巧巧婆婆轻蔑的眼神里赶紧告辞。巧巧也没有说一句吃茶留饭的话。都说巧巧受气，看样子是不言而喻。

巧巧终究是乡下人的悲剧，她劳累过度流产了，因此婆婆逼她离婚。巧巧力争离婚不离家，法院判给她两间偏房，后来街面改建，巧巧的两间房子在临街上，巧巧指望两间房子做点生意或收点房租，又被娘家哥哥占用，而她则在母亲的威逼下，一直帮哥哥带孩子看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