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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手

2017-05-12 08:53:39

□陈明干

父亲的手给我最初的印象是从挠痒痒开始的。

小时候贪玩,疯疯颠颠了一天,没洗澡,就爬上了床铺。迷迷糊糊中,身上发痒,一双小手在身上胡抓乱挠。这时候,父亲的一只大手便会伸过来,在我身上铺天盖地地游走,不急不缓,不重不轻。奇怪,身上不痒了。很快,我又酣然入梦。

好奇的我,曾经捧着父亲的手仔细端详,厚大、粗糙、青筋暴凸,一个个手指像桑树棍一样硬实。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知道,父亲的那双大手,竟也立下过战功,更多的则是生活的艰辛。

父亲8岁的时候,便给地主家里放牛。16岁,祖父因劳累过度,不幸患病而过早离世。父亲身为长子,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没日没夜地为地主家里开荒种地,扶犁耕田。那时,老茧便在他的手上安家。

19岁时,父亲从戎参军,一拿枪,就是8年。这期间,父亲参加过兴化游击战争、淮海战役、渡江战役、解放上海战役、抗美援朝等。在部队,父亲曾担任过机枪手,凭借刚硬灵活的手指和勇敢过人的胆识,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参军八年,立三等功三次,二等功一次。1948年4月,在江苏省兴化县独立团,用一挺机枪封锁敌人一个排的进攻。特立战斗二等功一次。”父亲的退伍军人复员证里,记载着这闪光的一页。

复员回乡后,父亲积极投身集体生产劳动。曾经立下赫赫战功的手,操起了大揪、锄头,耕耘脚下的土地。

抗美援朝时,父亲开过运输车。当生产队有了第一台手扶拖拉机时,父亲用他粗大的手拿起摇把,开起了拖拉机。每到麦子或稻子收割之时,父亲和他的“铁牛”就会日夜奋战在田野里。耕田时,父亲的双手紧紧抓着拖拉机的扶手,一步不离地紧跟其后,一圈一圈又一圈……十天八天的时间,百十亩的土地会被他的“铁牛”翻了个底朝天;秋天打场,村庄夜深人静,只有他和他的拖拉机在打谷场上来回奔跑……一季下来,父亲又黑又瘦。

冬天,“铁牛”进了仓库,而父亲却上了罱泥船。一到冬季,每个生产队都要罱河泥、浇泥浆。哪怕是小雪纷飞或者河面上结成薄冰的天气,男人们都要罱河泥。因为不停地在寒风和冷水中提起那冰滑的罱篙,父亲手心里裂出了一道道的缝口,又长又深,并渗出血丝。每天晚上收工到家,父亲总会就着昏黄的煤油灯,神情专注地用“歪歪油”(当时的一种防裂膏)涂抹那一道道的伤口。然后,旁边的母亲会剪下一小截一小截的医用胶布,替他将伤口一一包扎起来。

每年冬天,上河工总是少不了父亲。父亲身强力壮,常被派往上“大型”。大型,就是人工挑土的大型水利工程,土方量大,工期也长。有一年,父亲带着大锹、扁担,还有被子,远征江都,加入浚深京杭大运河的队伍。一个多月后,父亲回来,他得意洋洋地张开一双大手,似乎在向我炫耀着什么。我就近一看,他原本厚实粗糙的手心里,肉丁一样的黄老茧长了一排。父亲说:“上大型,每天早晨四点多钟就起床。自己挖土自己挑。挑多远?一眼望不到边呢!”

三年前,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他的双手如枯柴一样泛黄干硬,掌心里的裂痕已干涸翘皮。我抓着这双瘦骨嶙峋、近乎冰凉的双手久久不愿松开。记忆里,父亲的这双手掌只打过我一次。还是在我小时候,我们几个同伴在打谷场上看到了脱粒机的两块铁护板搁在石滚边。我们扳起铁护板,让它们相互撞击,以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哪知,只撞击了几下,其中一块护板便断裂成几块。父亲知道后,怒不可遏,举起手掌就朝我的屁股接连不断地猛抽,直打得我浑身起麻。父亲边打边说:“这么值钱的东西就被你们打坏了,你们找死啊!”看着父亲悬在空中的大手,第一次,我发现父亲这么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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