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亚群

一开始，周围的人都叫她小玉，“小玉啊——”“哎——”；后来，别人叫她师娘，冠以夫姓；再后来，她从师娘又变回了小玉。

自从有了孩子，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需要以一种更饱满的状态去工作、去生活，为了让我的孩子有一个积极向上的母亲，我的时间越来越不够用，最直接的体现便是以前一周能去看她三四次，现在变成了一周一次，甚至有时候忙碌起来两周都没有见过一次。这个时候“小玉”便会像一个委屈的孩子一般，和我赌气，忍不住时会打个电话来，语气中有些埋怨有些撒娇。

小玉，没上过几年学，印象中，年少时候的我很少听她说教，毕竟她的文化程度有限，如何与孩子交流之类的教育技巧就更谈不上了，常常说不上几句就会变成了责骂，甚至是争吵。对于她的话语，我常常表现出极度的不耐烦，这种情况在我的青春期频繁出现，以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与她的关系都比较紧张，有时候甚至可以称得上疏离，那种疏离感让我喘不过气，我想逃，逃出那个家。后来上大学了，我一边承受着念家念母的痛苦，一边享受着脱离约束的自由。

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工作，我又回到了大学前的状态。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小玉”的关系变成了剑拔弩张，进入更年期的她让我有了一种恐惧感。从我的头发到脚趾头，仿佛每一个细节都可能触动她易怒的神经，在家里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我害怕与她相处，所以每天早出晚归，家成了旅馆，甚至除了吃饭，我几乎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和先生拿了结婚证后，有过无数次“逃跑”念头的我终于迎来了盼望已久的自由，我欢欣雀跃地收拾了东西离开了那个让我恐惧的家，无比憧憬地迎接我全新的生活。全然不知那时候一种被掏空了的失落正在啃噬着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那个她独自带大、爱得要死又恨得要死的孩子就要从她的生活中剥离出去了，她心脏最柔软的那块肉被别人挖走了。

什么时候和“小玉”的关系缓和的？大概是怀孕以后，或者是生下了鼎鼎以后。院里她亲手种下那些花花草草忽然就有一种魔力，能抚慰着我疲惫的心，让我在瞬间变得安静，甚至是愉悦。食物依然是她最直接而简单的表达方式，每一次去她那，她都会准备很多的菜，为了让她开心，我每次都会吃掉平时几倍的食物。怕她受累，我经常忽然造访，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后来就变成了她做了好吃的食物特地拿到我的单位给我。原来那个面对任何事情都独立自主的女孩自己做了母亲之后反而被她宠溺成了孩子。有一天中午，我去她那吃饭，她因为有事情提前出了门，留我一个人在家吃饭。那关门的一声“嘭”，重重地撞击了我的心脏，一种莫名的失落满溢全身，我百无聊赖地吃着失去全部味道的食物，居然有些想哭。

小玉，没有上过几年学，可是这并不影响她成为一个优秀的母亲。她告诉我，不能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子就娇里娇气，一点伤痛就大呼小叫，要学会忍受疼痛；不要一遇到难解决的事情就急着求助别人，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找到能帮助你的人，要学会尽量自己处理问题；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劳而获的美事，不要想着占小便宜，老话说得好，讨不尽的便宜，吃不尽的亏；做人可以穷，可是穷也要有骨气，这个骨气并不是固执，不管到什么时候，心里都要有自己的底线；没有人应该帮助你，别人给予你的每一点恩惠都要记在心里，日后要想办法回报，宁可别人欠你的，也不能欠别人的……她不懂得如何巧妙地言传，可是她却选择了最难的方式——身教。

小玉，没有上过几年学，我也很清楚她曾因此而自卑。可现在，每当别人夸我坚强，说我肯吃苦的时候，我知道人家不是在夸我，而是在赞美她，因为这一切都是她给我的。

玉——石头的一种，也可理解为美丽的石头，质细而坚硬，有光泽。小玉，她是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