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  仁

印从书出。“带燥方润”本是书法理论，见于唐代孙过庭的《书谱》：“带燥方润，将浓遂枯……穷变态于毫端，合情调于纸上……譬夫绛树青琴，殊姿共艳；隋珠和璧，异质同妍。”

在书家的笔下，墨所含水分不同，宣纸上渗化的效果迥异。墨法要润燥相生，作品才有虚实苍秀、藏露参差的变化，而不会失之单调和板滞。当然，执笔运腕也要得当，沈尹默说得好：“若腕不能很好灵活运用，即不能使笔毫四面变换，着纸不能临机行墨，则墨汁常聚在一边，就没有燥润浓枯之分了。”

“带燥方润”的书法美学思想，与中医学的治则治法息息相通。

《内经》云：“肾苦燥，急食辛以润之”。“辛能润燥”？乍看令人费解。刘完素提出：“诸涩枯涸，干劲皴揭，皆属于燥”。临床干燥见症很多，如皮肤干、脱屑、皴裂、眼干涩、口干、鼻干、咽干、大便干、干咳、白带少等等。辛味性燥，于燥证多为禁忌。然细析燥之由，除了燥邪伤津、津液不足而外，还有可能是气不行津、津液不布，不能正常濡润皮毛、肌肉、孔窍、关节、脏腑所致。治疗时不能见燥润燥。翻开四版教材：“辛有发散、行气、行血或润养作用”，“某些滋补药菟丝子，都有辛味”，言之凿凿，毋庸置疑。细数中药里的辛润之品还真的不少呢：柏子仁辛甘，滋阴养血，润肠通便；细辛辛温，通少阴及耳窍；水气停滞，肾失所濡，肉桂、附子温肾化气蒸化津液而润肾燥。

燥、润并不抵触，竟能集于一身。半夏虽苦温而燥，能辛开苦降畅通气机，清升浊降则痰湿得化，脾健湿去，水津四布，五经并行，脏腑肢骸得以濡润。故李时珍谓：“半夏能主痰饮得腹胀者，为其体滑而味辛性温也。体滑能润，辛温能散亦能润，故行湿而通大便，利窍而泄小便。所谓辛走气，能化液，辛以润之是矣。”

同理，燥性刚烈之苍术，气雄味厚，燥中州之湿土，升脾中之清阳，下胃中之湿浊，又擅和血明目，治夜盲症。儿科大家江育仁有“脾健在运不在补”的论点。朱丹溪尝谓“欲求运脾，当用苍术”，“苍术治湿，上中下皆有用，又能总解诸郁，痰、火、湿、食、气、血六郁，皆因传化失常，不得升降”。我多年来治小儿脾胃病用苍术，常能得心应手，适当配伍，寓“带燥方润”之意，深感有醒脾和胃之效，少伤阴化燥之弊。

有的方剂，如张景岳金水六君煎，二陈为治痰专药为燥药，当归、熟地黄为补阴专药为润药，润燥并用，可谓刚柔相济。

忽然想起通晓中医、弃医从文的鲁迅。鲁迅对国民劣根性入木三分的批判，包括对中医、对医学的批判，也是深爱至痛，“带燥方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