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干

田头上，一个个新挖的草泥塘，就像春燕筑的新巢，期待着一场旷日持久的爱情的上演。草泥塘的爱情，当然少不了那副罱子。

罱子是罱泥的工具，通常由乡民自己制作。将两根5米长新竹的根部放在柴火上熏烤，压弯成瓢状，用手铐形的铁制罱箍在瓢状部位将两根竹篙连接，再装上罱口、缝上罱网，一副罱子便做成了。

罱泥是个实实在在的力气活，所以能罱泥的，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

每隔一段时间，河床上总会沉积一层淤泥，长出一批水草。罱泥就是站在三四吨的水泥农船上，将这些淤泥和水草用罱子夹进船舱。每一罱子的淤泥再加上罱子本身，有六七十斤重，没有一把大力气，绝不能将其从水里拎上来。罱泥时，罱泥的汉子站在船梁上，双手撑开罱篙，将那张开的罱口慢慢推向河心。感觉罱子里吞满了淤泥，双手合紧两根篙尾，并缓缓上提。当提至罱篙的下部，快接近罱箍部位时，汉子已经看见水花里那饱鼓鼓的一罱网淤泥了。此时，仅靠死力气还不能将沉重的淤泥从水中提上来，这得靠技巧。只见汉子站在船梁的边缘，双手牢牢地抓着那双垂直的罱篙，定了定神，将罱子略一下沉，再上提，然后迅速弯腰，右手下伸一把，同时运足气力，大喊一声“嗨哟号”，借着罱子在水中的浮力，猛力一提，“哗”，罱口张开，一罱子淤泥便落进了船舱。泥船晃动间，汉子又将空罱子顺势甩向河中……一连串的动作，迅猛有力，娴熟自然。

一条罱泥船，一般是两个人或三个人，其中一人在船艄“拿泥船”，相当于撑船，另外一两个人罱泥。两个人在同一条船上罱泥时，一人一侧，既掌握船的平衡，又有劳动竞赛的意味。

罱泥多在冬季和春季。冬季罱泥主要用于浇麦泥浆。冬腊月，天气寒冷。田野里，凛冽的寒风中，大片大片瘦弱的麦苗瑟瑟发抖。小河里，沟塘中，“嗨哟号”“嗨哟号”的罱泥声此起彼伏。那些装满河泥的农船紧扣河边，一副副粪桶满载着河泥挑向麦地，给又黄又瘦的麦苗裹上了厚稠的外衣。麦苗浇上了这泥浆，既能保暖，又增添肥力。即便是小雪纷飞或是河面结上薄薄冰片的天气，小河里仍旧可以看见汉子们身穿单衣挥动罱篙的身影。罱泥人那一双手，因为不停地在寒风和冰水中推罱、提罱，要不了几天，那双大手的掌心里，龟裂出了一条条带血的“断心口子”，钻心刺骨的疼。

春天罱泥用于沤制草泥塘。此时，气温渐暖，乡民有了舒坦的感觉。两三个人合罱一条船，起早带晚，人船不停，一天可以罱上五六船的河泥。那时，公社经常召开春季生产开门红现场会，要求各大队、各生产队“农业学大寨”、比学赶帮超，开展轰轰烈烈的大积大造自然肥料的社会主义劳动竞赛。村庄四周、圩里圩外，所有的河塘夹沟里，泥船穿梭，罱篙舞动。

罱泥时，经常有意外的收获。当满满一罱子泥水抛进船舱时，昂刺、罗汉、鳑皮之类的小鱼小虾便慌张地甩动尾巴暴露出来，晚上便成了乡民桌上的下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