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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头鲨

2017-06-30 08:47:13

□夏义阳

虎头鲨,一听名字挺雷人的,虎号称“森林之王”,鲨则有“海中狼”之誉,集陆地海洋之猛于一身的虎头鲨该多威风啊。可虎头鲨只是一种河鲜,浑身呈灰黑色虎皮斑纹,头倒真有几分鲨的模样。然其长仅一拃,头虽大而阔,略扁,有细牙,身子却短而结实,胸鳍尤大,摸在手里粗糙糙的,不似泥鳅、黄鳝身子光滑,难以捉住;也不像昂刺,头部、背脊有刺,不好下手;且又懒,呆乎乎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抓住了,依然不慌不忙,任凭处置。若放了它,才不情不愿地摆动两下尾巴,慢慢游走。难怪人们叫它“虎头呆子”。   

虎头鲨常生活在河沟及湖泊近岸的底层,那里多水草、瓦砾、石隙、泥沙;冬季就潜伏在水层较深处或石块下越冬。以虾、小鱼为主食,加之游泳力弱,乐于静养。故其含肉多、少刺、味道鲜美、营养丰富。尤喜漾在淘米码头的青石板上,人撩水淘米,它也不惊慌躲藏,除非你真用手去捉它,才一摆尾游躲到青石板的夹缝里。

捕捉虎头呆子,一点都不难。可钓可摸,可张可罱。钓、摸是孩子们的拿手好戏。童谣云:“三月三,虎头鲨上岸滩。”彼时,正值清明前后,菜花金黄,虎头鲨体肥籽满。针弯成钩,一段棉线,米把长的竹竿,穿上蚯蚓,遇有伏在青石板上的虎头呆子,一钓一个准。摸虎头呆子,却是个胆大心细的技术活。趴在河埠青石间,将手伸进苔痕斑驳的水中石缝里,慢慢摸索一阵,有时食指被一条壮硕的虎头鲨咬住了,虽说不疼,但还是有点如蛇噬般恐怖的。此时需双手迂回包抄,否则呆子会趁机溜之大吉。不过,也不要紧,它还会游回来的,终归成为人们盘中之飨、腹中之物的。张、罱则是大人的高招。说来奇怪,母亲就知道一种简便而有趣的捕钓方法:取两片小瓦,对合着放进草鞋里,在瓦的空隙里放点蚯蚓。用绳系住扔进河里,谓之张,就像长鱼之于丫子,参鱼之于丝网,预先设好陷阱,只等鱼儿上钩。虎头鲨当然会闻味而来,且吃罢了鱼饵也不急着走,它们会在瓦里休息一宿,直到我提起破草鞋捉到它们。不用说,中饭菜——虎头鲨炖蛋,虽是河中野味,却是家常上品。早年间,乡村冬天还需罱泥的,在河底过冬的生灵们受惊扰了,无端被请上来了,昂刺、刺鳅、鳑鲏、罗伙儿,运气好,还有季花鱼、青虾,当然少不了虎头鲨,满舱的稀泥里,只要哪一处稍微有一颤动,小网兜一网下去,呵,一尾裹着泥的细鱼儿便入网中,经河水一漂洗,一尾褐色的虎头呆子尽显网底,收工回家,一戽锨虎头鲨等鱼虾,杂鱼一锅烩,再放点咸菜,万绿丛中一点红,无论吃饭吃粥,还是下酒,都是不错的美食。餐桌上,照例大人们会感慨两句:鱼的命真苦,活着在水藻里,死了在咸菜里。其实,冷天里作为煮鱼配菜咸菜也很好吃,甚至比鱼还好吃。民谣可以为证:冬天冬天快快来,细鱼儿冻咸菜。

忽然想起读过一首竹枝词:

瓦盆重叠漾清波,

赚得潜鳞杜父名;

几日桃花春水涨,

满村听唤卖鱼声。

原来杜父也是虎头鲨的别名。那么张虎头鲨也是古已有之,母亲早年生活在浙江,会此法也不足为奇了。虎头鲨在上海、苏州称作塘鳢鱼,杭州则叫作土步鱼。

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文学大师汪曾祺在散文《故乡的食物》里也提到“虎头鲨”:

“这种鱼样子不好看,而且有点凶恶。浑身紫褐色,有细碎黑斑,头大而多骨,鳍如蝶翅。这种鱼在我们那里也是贱鱼,是不能上席的。苏州人做塘鳢鱼有清炒、椒盐多法。我们家乡通常的吃法是汆汤,加醋、胡椒。虎头鲨汆汤,鱼肉极细嫩,松而不散,汤味极鲜,开胃。”

汪先生是高邮人,邻近我的家乡兴化,风俗相似,但我们通常红烧,再放一把老咸菜,味道美得没法说。袁子才《随园食单》:“杭州以土步鱼为上品,而金陵人贱之,目为虎头蛇,可发一笑。肉最松嫩,煮之、煎之、蒸之俱可,加腌芥作汤,作羹尤鲜。”还是有道理的。 值得一提的是虎头呆子的杀法,不像杀其他鱼类用刀剖膛挖肚刮鳞,而是仅凭一双手,沿鱼两鳃中间撕开个口子,掏出脏肠胆,用指甲剔净细鳞,洗净即可下锅做菜。

虎头鲨虽是乡土野鱼,却是登过大雅之堂的。姑苏菜中有一道菜中绝品——雪菜豆瓣汤,这道菜,菜绿、“豆”白、汤清、鲜美异常,尤其“豆瓣”之嫩,堪称一绝,食者无不惊奇。这“豆瓣”不是那豆瓣,用的是虎头呆子双颊上的两块腮帮肉,腮帮是鱼呼吸时活动最频繁的部分,因此最活最鲜。据说乾隆皇帝下江南时,就吃过这道“雪菜豆瓣汤”,回宫叫御厨复做,自然做不出来啦。而当年宋庆龄寓居上海时,曾请上海名厨师何其坤掌勺烹制美食——“咸菜豆瓣汤”,宴请几位来访外宾,自然,食之者为之击节久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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