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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和她的金兰之交

2017-07-14 09:05:37

□吴  敏

杨花如絮惹人烦的五月,母亲和几个朋友去了扬州。急急地、欢喜地去了扬州。临行前几日,谈话间,我看见她琥珀色的、有些混浊的圆眼睛晶亮着,眼角的皱纹如小雏菊盛开着,整张脸洋溢着兴奋的光,说话的节奏如小鸟扑棱扑棱般地雀跃,就连走路的步伐都带着难得一见的弹性。

我挽着母亲去东方商厦买衣服,踩着光可照人的地面,一层一层地逛。一路都是时髦新潮的专卖店,很难找到几家适合母亲年龄的店铺。试了很多件,都没有合适的。

“老喽!这些衣服不适合我。”母亲的眸子渐渐黯淡,有些明显的失落,急急地拖我回去。

“哪老了?这件颜色只有妈穿才好看。年轻着呢!”我停在一家店门口,选了一件米色小花的上衣,把母亲拉到镜子前比试着。这一幕何其熟悉。我和母亲无数次在镜子面前试衣的影像,和眼前的镜像重叠。只是那时,试衣的是我,母亲鬓角如墨,我还未及笄。

镜子映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和不再挺直的背脊。母亲眉眼的轮廓,即使有了岁月沧桑的刻痕,依然明亮好看。听了我的话,母亲像是孩子得了表扬,她的眸子如用筷子拨弄的灯芯,窜起了灯花。

“这么年轻,兰姨和芳姨去车站接你,肯定会认不出你来的。”我打趣着母亲。

提及母亲的金兰之交,母亲眼里的灯花,爆出了火焰。于是兰姨和芳姨的名字不停地从母亲布着细纹的唇边蹦出来。蹦出来的还有那些被岁月遗忘,但在一些人心里永远珍藏的往事。

上世纪60年代,那时里下河平原上的一个叫做安丰的小镇上,刚刚组建了规模庞大的纱厂,国有全民的性质,吸引了全国各地的知识青年。相对于插队下乡做农民,这里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于是,扬州的兰姨、芳姨,还有那时在集体性质拉丝厂做工的母亲响应号召,相逢在了这里。家中相册里依然保存有她们那时的照片,黑白影像上,端的是风华正茂的青春。

那时的母亲刚刚结婚,有了小小的我。父亲还没从山西太原回来。母亲每月32元的工资,10块钱邮寄回城里,养活没有工作的外公外婆和奶奶,10块钱给我请了一个保姆,剩下的12块钱用于母亲和我的生活。年幼的我,常常生病,很难带。那时的母亲是何等的捉襟见肘和措手不及,我可以想象。那样艰难而蹉跎的岁月呀,是真可用“熬”这个字来形容。

兰姨和芳姨常常帮母亲照料年幼的我,在我暗黑而模糊的童年记忆里,我曾跌跌撞撞地攀爬上一个办公桌,够拿一个色彩鲜艳的铁皮盒。母亲说那是她们从扬州带来的饼干盒,她们平时舍不得吃,大都进了我小小的五脏庙了。她们从来不嫌弃当年小小的我,能吃,还能拉,无数次帮母亲打扫我有秽物的衣裤和场所。

她们从扬州给我带来好看的衣服。记忆里那套夏天的衣服,全棉的,蓝白条纹图案,很好看。小妹小时候穿过,我女儿出生后也穿过。母亲舍不得丢,用袋子包着,收藏得妥妥的,每年夏天都会拿出来晒伏。

母亲告诉我,那时她下小夜班,回去路途远且怕闹醒睡眠浅的我,所以她常宿在兰姨她们的宿舍,等天亮才回去。她们腾出一张床给母亲,而兰姨和芳姨两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

防震抗灾那年,父亲已经调回纱厂。那时的形势危急,母亲听说单位食堂要停伙,她们吃饭没有着落。父亲那时做仓库保管,任重不能离厂。又怀着8个月身孕的母亲心心念念着她的金兰之交,匆匆做了一大钢筋锅的汤饭和一大碗咸菜萝卜干,自己一路小跑着给她们送去宿舍区的防震棚,也不知害怕。

这些,小聚后回来的母亲告诉我,她和她的金兰之交们依然清晰地记得。母亲说兰姨拉着她住在兰姨家,卧榻之上述怀,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一起来的,咋翠凤特殊呀?”其他住宾馆的同厂朋友打趣。

“我们那是什么关系?”兰姨毫不犹豫地回应。重复场景的母亲,骄傲地挺了挺腰杆。是的,骄傲!

相比于现在快餐式的友谊,友谊大都貌合神离,经不得推敲。母亲和她的金兰之交,所处的岁月,毫无疑问是艰难的,但无数风雨锤炼的日子,如同繁星,在若干年后的夜空依然熠熠生辉,照亮着彼此白云苍狗的人生。

此刻的我,依然感动于母亲的这一细小动作。生命中让你骄傲并感动的朋友和往事,亲爱的朋友,你有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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