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么来守护你
□吴 敏
茫然无焦距的眼神,呆滞淡漠的面庞,絮叨不清的语言、挣扎暴戾的双臂……这个画面里有白发皑皑的老人,有稚嫩的少年,有正当壮年的男人和年轻美丽的女子,他们远离理智、远离亲人、远离社会,他们是一群被上帝遗忘和放逐的孩子。
那个地方,我叫她“失乐园”。此失乐园非日本作家渡边淳一的“失乐园”。渡边“失乐园”里的久木和凛子,至少还有爱情和彼此。而我所在的“失乐园”里的人,有的连自己名字和灵魂都遗忘,犹如白纸一张。这张白纸的“白”不是代表着普通意义上的“纯洁”,而是令人心酸的悲哀。没有谁来到这世界,就应该是空白的存在。而事实就是,在我们的病人登记表上,他们的名字只能是“无名男”和“无名女”。他们的亲人在哪里?他们是失乐园里最无助的“孩子”。
我们是一群守护着失乐园里这些孩子们的白衣天使。我们从事的岗位是特殊的。精神分裂症和抑郁症患者是我们的主要服务对象。
每一个新来的患者很少有自愿住院的,大都是被家人或警方强制带过来的,哭喊、怒骂,张牙舞爪地挣扎,意味着我们将面临着艰难的治疗和护理过程。好多人被送来时,神志不清、身体污浊不堪,还有累累伤痕,是我们的医护人员帮他们擦洗身体,换上干净的衣裤,上药、输液。身体的伤痕好治,容易结痂,但心灵的伤痕难治。有的患者狂躁期过后,便进入不吃不喝的抑郁期,是我们的护士将饭菜端到床头,和他们谈心、心理疏导,帮他们建立生活下去的希望,连哄带骗一口一口喂到他们的嘴里;对于治愈较好的患者,我们的医护人员鼓励他们锻炼身体,参加各种集体活动。走廊和花园里时常看到我们可爱的护士带领他们做早操,跳《江南Style》的身影。
病房里的医护人员很少有没被患者打过的,有耳膜穿孔的,有视网膜破裂的,有手掌、胳膊被咬下一块的,还有怀孕期被打骨折的......我们不想说那有多痛,我们不想说有多委屈,因为他们是无正常思维能力的病人呀!因为他们是被上帝放逐、孤独无望的孩子呀!伤好后,看见病人,虽然内心还有些恐惧,双腿还有些颤抖,但天使们依然勇敢地微笑在岗位上,关心着他们,怜惜着他们、守护着他们。
我们打电话动员给他们的家人来探望,唤醒他们对生活的热情,为他们回归正常的生活铺路搭桥。可是,我们打过去的电话,说好了来,却常常就此音信全无。病房里有一位老人80岁生日在即,打电话过去,他的家人直接就是拒绝。是我们可敬的护士,商量决定自己凑钱给老人过一次,这也许也是最后一次生日。我们买来生日蛋糕,插上生日蜡烛,邀请病区里的病友给他唱生日歌,切蛋糕,吃长寿面。老人感动地一边拉着我们护士年轻温润的手,一边用自己为儿女辛劳了一辈子、黑皲如松树皮一样的手背擦着眼泪,说不出一句话来。其他病友说:“瞧,多幸福呀,恐怕他这辈子都没吃过蛋糕。”
每一个病人都有一个可悲的血泪史,大多数患者被家人和社会漠视和嫌弃,甚至被送至医院,家人就再也不露面。“白衣天使”是社会给我们医务人员的美称。好听,可做起来很难。几十年如一日,面对毫无自理和自控能力的他们,难上加难。可只要穿上这白色制服,这白色的纯洁的责任心和爱心,驱使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病人。当他们恢复理智,忏悔他们的过错时;当他们淡漠的脸上对我们绽开微笑,对我们说声:“谢谢!”;当他们在家受了委屈,感觉要发病,主动报警要求住院,对警方和民政部门人员说:“在家,我做牛做马,没过过几次生日,进了四院,是总长一碗面条两个荷包蛋端到我的手里,在四院,我有饭吃,有衣服穿,有澡洗,在四院,我就是公主。”时,我们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张爱玲曾说:因为爱过,所以慈悲。因为懂得,所以宽容。这于我们来说是小事,根本就不算什么了。但如果能因我们的努力,让年轻麻木的瞳仁有了温度,让行将就木的老人在人世的最后旅途,还能感受到一丝温暖,那么我们所有的委屈就没有白受,所有的努力就都有了意义,所有的辛劳也有了价值。因为我们眼里的他们也是人啊!是需要关心,需要爱和被爱的活生生的人啊!
可是面对着那些病愈出院,因家人漠视,社会歧视而自暴自弃的患者,幸运的会再次被送进医院,有的离家出走,而有的听说走上了绝路。这样的他们,让我们心生无尽的悲凉和心痛,但也只能化作唇边的一声叹息......
是否,出院后的你们会更加生之无力,活之艰难?是否,生命的尽头才是你们的希望所在?我们又该拿什么来守护你—失乐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