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光宇

看了《红楼梦》，

丢掉十分工。

烧饼当中饭，

马路当客栈。

这就是兴化城乡人民，蜂拥挤进影剧院，万人争看《红楼梦》的情景。

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举行。这次全会从根本上冲破了长期以来“左”倾错误的严重束缚，开始了系统的拨乱反正。也就仅仅过去半年多，那些看腻了革命样板戏的群众，一下子疯狂起来，只因为兴化城来了个林妹妹。

电影越剧艺术片《红楼梦》由上海海燕电影制片厂摄制，时长160分钟。主演是徐玉兰和王文娟。贾宝玉唱的“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林黛玉唱的：“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一时间成为了流行歌曲。尽管唱得荒腔走板，尽管被讥讽为驴喊马叫，但是老少皆唱，男女皆唱，只为唱得过瘾，只为唱得时髦。

也就在这个时候，兴化的男人女人一时间都成为了红学家。大街小巷都在谈论着金玉良缘。

1979年7月，是一个十分炎热的夏天。但是，顾不得烈日火烤火燎的戏迷们，几乎是奋不顾身地直奔火热的《红楼梦》。兴化城一时间拥来数万人。白天，不宽的街巷挤满了人；夜晚，不宽的马路躺满了人。兴化城一片人声嘈杂，一片歌声缭绕，遍地都冒着汗水。

城里人因为方便，看了一遍又一遍。乡里人不甘落后，他们不顾人民公社的规章制度，丢下每天十分工，也都涌上城来分享欢乐。一时间，乡间道路上行人摩肩接踵，各条通往县城的河流中穿行着大小船只。更为辛苦的是乡村农机人员。盛夏的稻田正是生长的关键时刻，他们必须尽心尽责地搞好农田灌溉。可是经不住乡亲们的恳求，又抵挡不住林妹妹的诱惑，只好夜里起来打水灌溉，天一亮就将高高耸立的出水铁管扳进河里，抽河里的水往河里冲，产生冲击力。这就是冲水机船。冲水机船不但吨位大，而且比划桨撑篙的速度快得多，于是满载着三四十个大小戏迷，直奔《红楼梦》。

大批涌进兴化城的戏迷，让兴化城猝不及防。于是出现“烧饼当中饭，马路当客栈”的情景。乡里人不讲究吃，不讲究住，可是看电影需要票，这就让他们犯难了。排长龙买票，难；找黄牛倒票，也难！许多人只好挖空心思，寻找一些沾亲带故的人。陪上笑脸，说上好话，目的就是请求城里人帮忙找张电影票。

当时我在兴化人武部当新闻报道员，眼见到一拨又一拨的农民进来寻找自己的乡亲。他们认为解放军刚刚在文化大革命中支左，肯定熟悉地方，肯定有人际关系。这下子可把这些解放军害苦了，来了熟人不能不接待，来了熟人不能不找票。因为我此前在文化系统工作过，这些解放军只得来找我，还说些无奈的话语来打动我：无论你买什么影院的票，无论你买什么时间的票，都行。来了那么多的人，吃的喝的还能够凑合，可晚上住在什么地方？总不能六亲不认，真的让他们去睡马路吧？

那时兴化有三家影剧院：新华电影院、胜利剧场和文化馆影剧院。就在影剧院爆满的时候，兴化电影公司看准严家大会堂。那里本是社员开会的地方，十分简陋。就说那一条条板凳，只是在地上埋上木桩，再在上面横上木条，也就五六寸宽。这木凳由于狭长，又没有依靠，坐在上面只能重心向前倾斜。一场电影看下来，临散场时想走都走不动。因为刚才全神关注着林妹妹，两个多小时以后，两脚发麻，两腿发硬。就是这样的地方，还场场爆满，日夜放映。

新华电影院负责管理票务的王万华回忆说：电影《红楼梦》分为上下两集，片长两小时四十分钟。当时全城有三家正式放映单位：新华电影院拥有1594个座位,胜利剧场拥有1100个座位，文化馆影剧院拥有900个座位。新华电影院为了满负荷营业，还在0排以及柱子后面，加售20张票。就是这样，也都是场场告罄，天天客满。各大影剧院每天都放映8场，也就是日夜轮流循环转。每场公布时间为2.55小时，留下15分钟，不只是为了防止转场失误。还为了挤下点时间让场务人员倚在墙上打个盹。

《红楼梦》在兴化总共放映9天。另有2场是开始时用来检片和招待有关部门的。

因为《红楼梦》片是复影片，文革前放映过，所以两集票价为0.2元。

由此，兴化人用9天的激情，花4万多元的代价，20多万人次交替编织了一个个精彩的故事：

郊区来的两老太自知年老体弱，挤不到票，便抱上一只母鸡，巧妙地钻进剧场，抢占了两个位置；当位置主人走来时，他们又是拱手，又是作揖，说得声泪俱下，还递上老母鸡，才得以安宁地与林黛玉见上一面。

某中学的痴情男子，见到贾宝玉不爱薛宝钗，愤愤不平。他多次买票走进影院，寄托自己的深情。每当薛宝钗出现时，他就走近荧幕，轻声念叨：薛宝钗，贾宝玉不爱你，我爱你！

垛田的二混子学了半句唱词，吃饭也唱，走路也唱。一日，路过邻居家门口，见到刚过门的新媳妇，触景生情，又唱起了“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哪知，当场就被新郎倌拳脚相加揍了一顿。理由是他把自己当做宝哥哥，调戏妇女。

日后随着进一步的改革开放，兴化电影放映事业得到了长足发展。影剧院不只是上映古装戏剧片，革命斗争故事片，甚至还放映外国“哭哭笑笑，搂搂抱抱”的故事片。不久人民影剧院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根据兴化电影管理站统计，1992年截止12月27日，新华电影院的放映收入达到59.2万元，人民影剧院的放映收入达到51.4万元，胜利剧场的放映收入达到41.3万元，文化馆影剧院的放映收入达到27万元。合计收入178.9万元。当时电影票价只是0.1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