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窗棂的秤
□徐兴旗
窗棂上的光悠闲地“守”着屋子,秤“拗不过”窗的清闲,狠狠地把自己挂在窗棂上,远远看上去像一只菜花猫的尾巴,紧贴着墙壁。在村子里,谁家都能见着一把跟窗棂较劲的秤。
我家的窗棂,也像村庄里大多数人家一样,窗棂是从安丰轧钢厂捡的铁条穿成的,但村庄里各家挂在窗棂上的秤呢,却是一家一个样儿。我家的秤是父亲从斗龙港水利工地获奖得来的,乌紫色的秤杆和黄澄澄的包铜,银白漂亮的秤花,十分耀眼。与别家秤不同的是,这杆秤身上还钉了“奖”字样的标记。
秤自然不能离开砣。秤没有砣,就失了分量;砣要是没秤,就成了铁疙瘩。所以秤用过之后,再忙也得把它和砣收拢一起挂到窗棂上。村里的人家,一杆准秤就是衡量这家信誉的标志,秤准了心才能准。
我家住在村子东南角上,紧挨着河边,半个村的人家出村都要从我家门前经过,进村做生意的货船也喜欢靠在我家码头上,村里村外的人总说喜欢看我家窗棂上的那杆秤。
我家那杆带“奖”字的秤,比我年岁还大,可每逢我看家时,只要有人来借秤,总会叫我一声“细叔”。那是因为我家在村里辈分大,可我就不明白了,为啥他们都跑我家借秤呢?村里有秤的人家多着呢。母亲说:“家有杆秤,常被借是好事,既能借出人情,又能称出人心。”她是个要面子的人,无论地里农活多忙,总会留个孩子在家。有时她在地里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回家看到邻居来借秤或还秤,依然满脸堆笑地招呼着。
跟母亲的大方形成对比的,是村里最吝啬的杀猪匠。他抠门的程度,简直让人难以理解。平日里村民送猪上门,他总是东张西望不进屋,眼见一坨猪粪顺着他家院墙,拉到小菜园里了,登时见他眉开眼笑地张罗他老婆拿秤。杀完猪过秤,他更是把秤撅得高高的,想让他把秤杆耷拉一点,他急得脸红脖子粗的,嘴里还不住地唠叨着:亏本了!
说起来,还是他不会做生意。你看庄子后头那个卖鱼的,每天早晨小秤往腋下一夹,手里提着夜里捕的鱼虾,满村叫卖,等你买好小鱼了,他又一脸和善地说:“再给你一把小鱼吧,常来啊!”随即,他张开大手,快速往渔桶一抄,大把鱼瞬时扔到你的鱼篮里。让你有种赚了的感觉。其实要是有心,回家称称,比你花钱买的分量多不出一两!更有精细人儿察觉了猫腻:“你没瞧见啊?他伸手往桶里抄鱼那会儿只张了3个指头,还有两个指头弯着呢!”
一杆秤能称出多少事,一杆秤又能称出多少心,村里的人,又有谁的一生不是被 “称”过来的! 春天的风,会把秤杆吹得澄亮;夏天的雨会从秤杆上长出绿绒绒的毛;迷糊着,秋天里喜悦地称着收割的庄稼,仿佛这秤也得了功劳,成了这庄户人家的一份子,就像在冬天里,终于闲下来了,这秤也悠悠哉哉的,跟这一家子待在暖融融的屋里,享受丰收的果实。
这些,都是我的眼睛瞧出来的,可天天低头干活的父亲和养鸡喂猪的母亲,哪有闲空儿留意窗棂上的那杆秤啊。他们总是紧忙地给用力过猛的秤绳打个结,说要不然,这杆子就不好使了。我有时候就想着,这些花花结结的,不正如我们兄弟姐妹么,系着一起,呵护一家。
反正,我这个生在立夏时节,被秤称着长大的孩子,总觉得窗棂上的秤整天都在跟我“说话”。我想,每件农具都有自己的个性,我在远离村庄时就是这么想着的。而我走出去这么多年,偶尔回家,老宅窗棂上“唠叨”的秤,再不跟我聊天了,只是还是那副样子,迎着阳光,跟窗棂较着劲。
此刻,挂在窗棂上秤,秤头的铜皮略有破损,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变成黑色了,原本被铜皮包裹的秤尾完全脱落,曾经光滑油亮的秤杆,皲裂得像老农的手,只是那枣红依然,还有那沉甸甸的秤砣上,那个“诚”字,仍然方方正正,透出一股淳厚的气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