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轮圆月给你

□郭宏冰
秋天是从家乡开始的,但我却不喜欢北方的秋天。立秋一过,风便撒了野,直把天空和大地吹成一团灰黄,吹得天地间的人和叶片一样单薄。也不喜欢秋天的声音,那种凄厉起来就能伤心伤肺的声音。
追求了我一个夏天的男孩,说秋天会来看我。那时我赋闲在家,秋景苍苍,前途茫茫,突然就屈从于一个季节的霸道,所有的激情退避三舍,想和这个世界脱离。
我整日地把自己关在家中,逃避着秋天和世事。偶尔晚饭后会被母亲强行拉出去散步,就会看到楼下的夹道树顶着光秃秃的脑袋在风中摇曳,路旁玩耍的小孩淌着黄黄的鼻涕,风卷起尘土扑向那些翩翩起舞的人们,我瑟缩着躲在一件旧风衣里,侥幸地幻想着爱情。后来,那个说会来看我的男孩终究没有来。这也成了我怨恨秋天的另一个原因,每日迎来落日便心生荒凉,盼着一场大雪能埋葬一切。
我忘记了所有的细节,却记得那年的中秋,我站在阳台上呆呆地看了一晚上月亮。后来拿起手机打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本想许一轮圆月给你。”然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我的自尊心就像是北方的秋天,美人迟暮,明珠尚存。
很多年后,我走在江南的大地上。鼻息间有清角吹寒的凉意,阳光里有钟声的温柔。花还在开,柔软而低调。四面有风,送来细碎的桂香。石青、古铜、橄榄绿在大地上跳跃。云,舒卷纠缦,随便扭一下便滴一场雨。突然间,我就爱上了风,爱上了雨,爱上了江南的秋天。这时我才想起,我是生在秋天的孩子。
我想秋天和圆月本是极配的。我的母亲在万物孕育时孕育了我,又在万物孕育成熟时生下了我。十五天后,我迎来了生命中的第一个圆月。很多年前,我的奶奶把一轮圆月指给我,又送给我。很多年后,我才懂得了奶奶的智慧,还有古人的智慧。
像某种集锦的手法,揽日月于胸怀。在充满战乱、瘟疫、巫术和阴阳的古中国,聪慧的古人把秋天的圆月纳入了节日庆典的一个单元,成为了人们心中的图腾,在每一个丰收的季节里燃烧起来。而我的奶奶更聪明,她去世多年,但那轮圆月却一直活着。我带着奶奶许我的圆月一路走来,有月亮的夜晚便能感受到她的体温。我在月亮底下做了一个又一个安逸的梦,直到我在另一个秋天生下了我的女儿。
那年中秋,女儿一睁开眼便嚷嚷着要去看月亮。终于等到了晚饭,她吃饱了便爬上小板凳向窗外张望。于是,一家三口,整好衣装,出门赏月。可惜月亮被高高的楼群阻挡着,我们找来找去,月亮躲来躲去,像是捉迷藏。女儿着急了,像小猴子一样爬到我的肩上、爸爸的肩上,她要看月亮。终于还是看到了,苍茫的人间上那一轮银白的圆月,女儿的眼睛亮亮的,我的心底也亮亮的。我想我是不会忘记这个夜晚了,三个亲密的影子站在月亮的影子里看月亮的夜晚,太美妙了!怎么办,所有的语言销声于黑夜,只剩了一枚月亮,一团静默。
就在那个清朗的夜晚,我把这轮圆月指给了女儿,并送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