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 阅读 详情

芡实之忆

2017-10-20 10:00:27

□蒹  葭

“最是江南秋八月,鸡头米赛蚌珠圆。”这是郑板桥的两句诗。中秋之后,同学中有才女王玲拿敬了月亮撤下的鸡头弄成了鸡头米,与银耳一同作羹汤。她将剥下的一粒粒珍珠般鸡头米,以餐盘装了晒于微信群——街头上花了两枚小钱,买来大珠小珠落玉盘。她在微信群里的鸡头米图片,勾起了我童年的一段记忆。

我的老家——周奋乡崔垛庄。 在我幼年记忆中,走出故乡麻团大的庄子,放眼四顾,湖河沟叉纵横,满目芦苇青青,一阵清风拂过,随之起伏荡漾,泛起层层碧浪。

然而,我的童年尚处饥馑年月。周末放学,我在秋冬的水田中插上挽了蚯蚓线的苇杆张泥鳅,或于夏日被大水淹没的庄稼地里拣田螺……而于河沟收获鸡头,则往往于盛夏或刚入秋。这时,荷叶、荷花、莲蓬、鸡头已满河沟。那鲜艳粉嫩的荷花,恰像一位红粉佳人亭亭玉立于水中央,又有圆圆绿荷映衬,真是美若天上宫阙仙子。

鸡头虽不比荷花美,却也团团生绿嘴,像极了一只绿鸭头,探头探脑地伸出水面,甚是可爱,故也有地方称鸡头为“绿鸭头”。且鸡头也有大幅绿叶相衬,但鸡头茎所生绿叶满是刺,且有立体三角形遍布绿叶之上,可它绿嘴裏着的紫蓝色的花儿,却煞是惹人喜爱。

因鸡头浑身是刺,欲取之,是万不能用手摘取的,我是用一竹杆绑一把镰刀,立于沟岸,将镰刀伸向鸡头水下之茎,只轻轻一拽,鸡头便浮于水上,然后用长杆镰刀划至沟边,捏住其绿嘴放入竹篮。记得那时,我一上午要走十几条沟汊,总要弄得满篮满筐方肯回家。

弄回的鸡头要剥去满身刺皮,需一只脚踩其茎,用镊子从绿嘴下手,慢慢去剥,剥了刺衣的鸡头有囊包裏,用劲一捏,鸡头米便脱囊而出,似一粒粒绿珍珠,置太阳下一晒便成褐色。那时,农家人不懂它的营养价值,或去壳后用作裹腹之粮,或连壳晒干卖于乡供销社,我记得,满满一淘箩鸡头米才得钱五毛。

鸡头米叫芡实,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据考,芡实是我国古代先民主要的淀粉来源。在杭州市萧山跨湖桥、余姚田螺山和河姆渡遗址考古均发现了芡实,说明旧石器晚期和新石器时代,人类已经把芡实当作抵抗饥饿的重要食物。

至于历代文人写芡实的诗歌,我以为,当数宋代两首。一为姜特立的“芡实满芳塘,明珠截锦囊;风流熏麝香,包裹借荷香。”一为许及之的“湖边谁摘芡?轻度藕花风。贪得鸿头去,惊他雁序空。”尤其后一首极具动感之美。你瞧,三两村姑乘一叶扁舟,缓缓驶入湖中莲塘,满湖荷藕香风轻拂姑娘们红润俊美的脸庞,她们笑脸盈盈地只顾采鸡头,哪知已惊得天空雁行飞掠而过,待抬起头看,一群大雁早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空荡荡一片天空。

短短20字,既写了湖中莲塘风光,姑娘们采摘荷藕鸡头之喜乐之情,又写了天空之雁行,以及雁去后渺渺天空留给作者怅然若失之心境。真是字虽简容量却极大,又有若干意境,更留给人们无限遐想的空间。

芡实的食用,则有颇多做法。如芡实炒虾仁、西芹炒芡实百合、芡实桂花糖水等等。而最为奇特的吃法当数大文豪苏东坡的独创了。他是“时不时取煮熟之鸡头米一粒,放入口中,缓缓含嚼,直至津液满口,再鼓漱几遍,徐徐下咽。”他还喜食鸡头米煮成的“鸡头粥”,并云:“粥既快养,粥后一觉,妙不可言也。”苏东坡就是苏东坡,连吃个鸡头米也不同凡响。

行文至此,虽说就芡实话题,写了这些许文字。然而,对童年采鸡头,我却心有歉疚。你想,那河塘沟汊之鸡头原为野生,若人尽量不取或少取,待得晚秋初冬来,它自然枯萎凋落水底,待至来年春与夏,其落于河床之果又会发芽生茎,长出满河满沟一片碧绿翡翠。不但净化水质、空气,又以原生态自然之极美之景色展示于人。然而,那时的我于河塘沟汊采野生鸡头及至莲蓬,尽管不多,却不懂刀下留情。虽说那时尚处饥馑年代,但终因童年之愚,采了太多野生鸡头与荷花、莲蓬……也确因人长大了心中萌生有悔意。故我常想:当年我采鸡头莲蓬的那些河塘沟汊还是当年模样否?还有荷莲鸡头吗?若有,多否?又会不会是一汪渺渺白水呢?

今年中秋佳节,我的外甥女出嫁。趁这趟回老家之机,我还真去了那些河塘沟汊,这一瞧,终让我多年的一颗歉疚之心放下了。童年那些沟塘依然有荷莲鸡头,天空偶尔亦有雁群飞过;尽管时令已过,虽说河塘沟汊之景色比不得盛夏与早秋,但一沟一塘之残荷及藏匿于水下的小小鸡头已足慰吾怀矣!

41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