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的经方家(一)
——纪念曹颖甫先生
■/杏仁
在江阴古城司马街25号,有一座明清风格、古色古香的老宅子,粉墙黛瓦,砖刻门楼,青石地面,雕花窗棂,这就是曹颖甫先生的故居、江阴市中医史陈列馆。曹家达(公元1868-1937年),字颖甫,清末至民国时期著名中医临床家和中医教育家,任应秋先生称之为“一个纯粹的经方家”,黄煌教授赞扬他是“一位具有近代科学思想的学者型中医”。曹颖甫擅用经方,取效者十常八九,常一剂知、二剂愈,甚至覆杯而愈,有“曹一帖”之誉。他培桃育李,滋兰树蕙,弟子章次公、秦伯未、程门雪、丁济万、严苍山、张赞臣等,都成长为中医界的栋梁。他有《曹氏伤寒发微》《金匮发微》等医著传世,《经方实验录》是由门人姜佐景整理的临证实录,封面上有曹颖甫身着老式衣帽的头像,须眉俱白,面庞清瘦,目光如炬,可亲可敬。他兼通诗文书画,还给后人留下了《梅花诗集》《气听斋骈文零拾》《评注诸子精华录》《汉乐府评注》等文学作品。古云:善为医者,胆欲大而心欲细,智欲圆而行欲方。这一格言正是曹颖甫先生行医作人的生动写照。
处方放胆峻剂救危扶倾
曹颖甫治陈姓孩年十四,独生子也。忽得病,脉洪大,大热,口干渴不欲饮,自汗,右足不得伸屈。胸部如塞,按之似痛,不胀不硬,又类悬饮内痛。大便五日未通。辨为太阳之湿内入胸膈,与阳明内热同病。上湿下燥,当上下双解,以大陷胸汤攻其湿痰,逐其燥热,处方:制甘遂一钱五分,大黄三钱,芒硝二钱。诊毕回到寓所,忽忧病孩娇嫩之躯,不能胜任猛烈锐利之剂,惴惴然深悔孟浪。翌日天一亮,即亲往询问,方知服药后大便畅通,燥屎与痰涎先后俱下,诸恙霍然。医者仁心,其甜蜜与忧愁莫过于此耳。
姜佐景体味犹深,感悟良多,长按:跟师之前,曾遇一证,颇为相似,某医“以枳实、竹茹、象贝、杏仁之属,都为一方”,并无效果,于是重金请某大名医。“医至,持脉不二分钟,辄详言病状,历历如绘,旁听者咸惊为神。于是展纸书案,洋洋大篇,积满二笺,得数百言。”药用枇杷叶、象贝、杏仁、蝉衣、丝瓜络等王道和平之品,用量极轻,“任何人,任何时,服均无损。”既无损,亦无益,徒致贻误病情,“病之迁移转变不知也”。而今如梦方醒:“实大陷胸汤证也!现其胸中苦闷之状,如顽敌负固而守,恰无二致,不有劲旅,如甘遂硝黄等将军者,安能披坚陷阵,而底于平哉?”
这段按语针砭时弊,惟妙惟肖地描画出庸医故弄玄虚、明哲保身的丑恶嘴脸。顾炎武怒骂之:“不杀人亦不活人,使其人在不死不活之间”。曹颖甫痛恨之:对于“斩关夺隘,起死回生”之峻剂,“近时岐黄家往往畏其猛峻,而不敢用,即偶有用之者,亦必力为阻止,不知其是何居心也”,以不死不活之药,“杂凑成方,吾正不解其所治何病也”。有是证,用是方,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毋有方而不用,宁不效而受谤”,这种勇气和担当,是经方家的难能可贵之处。曹颖甫先生说:“医虽小道,生死之所出入,苟不悉心研究,焉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今之所谓宗仲景者名而已矣,实则因陋就简,胆识不足以知病,毅力不足以处方,真能宗仲景之说,用仲景之方者,曾几人哉?”(《曹氏伤寒发微·丁仲英序》)此诚振聋发聩之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