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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印象

2017-11-24 08:54:16

□王志宏

老家有句民谚:“小时候外婆家,长大了丈母娘家。”意为男孩子小时候喜欢去外婆家,成年了喜欢去丈母娘家,且每去都很受欢迎,并能得到好的招待。然而,我小时候却不大喜欢去外婆家,而特别喜欢去姑姑家。记得是我9岁那年夏天,还没入学的我,又吵着要去姑姑家。父母农活忙,没空陪我去,被我死缠得没法,只好答应让我一个人乘坐轮船去姑姑家。

姑姑家在兴化县城里。临上船前,父亲给我一元钱,并嘱咐我:若找不到姑姑家,就问人家,姑姑家在县政府大院外西边埂墙后65号。轮船是大早从护驾垛码头开的,中午才到县城码头。由于去姑姑家心切,这半天的时间,我感觉好像过了好几年。

下了轮船,从出口出来,我见小街两边有卖雪糕的,便买了一支雪糕,一边吃着雪糕,一边跟在行人后面往大街走去。从轮船码头到县城大街这段路,是一条很狭窄的小街。我8岁时跟在父亲后面从这条小街上走过一回,所以我知道,这条小街上的行人只有两个方向,要么往大街去,要么往轮船码头去。

出了小街,便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大街,街对面拐角处有个绿色的邮筒。要去姑姑家,必须从邮筒前经过,我清楚地记得。可是,从邮筒前往哪走,才能到姑姑家呢?我慌了,便到处找茶炉房。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去姑姑家的巷子尽头有个茶炉房,茶炉房的门口有个大灶,大灶上竖着一个大木桶,木桶旁边通常有许多热水瓶。

正当我环顾四周找茶炉房时,一辆公交车从我身边开过去了。我回头望望那漂亮的公交车,心里暗喜:这回回去又能在小伙伴们面前吹牛了,说我这回在城里又看见“岸上的轮船”了——那时候,即使在县城里,汽车也很少,我心目中还没有汽车这个概念,感觉那汽车和轮船差不多,所以,把汽车说成是“岸上的轮船”。

可是,看见“岸上的轮船”瞎高兴有什么用呢?“岸上的轮船”又不送我到姑姑家!于是,我便向人家打听哪里有茶炉房。有个老奶奶告诉我说,茶炉房多呢,不知道我要找的是哪家茶炉房?我便告诉老奶奶,说县政府大门外面西边不远的茶炉房。老奶奶便指着一条向北的街,告诉我说,到了街那头往西不远,就是我要找的茶炉房。

顺着老奶奶给我指的方向,我很快到了县政府大门前。本该往西走不远就到茶炉房的,可是我见往东边去的小街上人很多,很热闹,便往东走。越走见人越多,人越多我越往前走,走到尽头,我抬头一看,乐了,这不是电影院吗?去年表姐乔红带我看过电影的!我也顾不上去姑姑家了,便跟在大人后面往电影院里挤。挤着挤着,突然被人拦住了,向我要电影票。我这才知道,县城里看电影要买票,在我们乡下看电影是不要买票的——那是露天电影。

看完了电影出来,我又迷失方向了,急得哭了。一位大嫂见我站在电影院门前哭,便问我什么事。我说找不着姑姑家了。那位大嫂一听见我说姑姑家在埂墙后65号,笑了。她说,你等下,我买本《大众电影》,就带你找你姑姑去。原来,这位大嫂是姑姑家的新房客。

到姑姑家的时候,姑姑正眯着眼躺在竹躺椅上摇着芭蕉扇。姑姑见到我,特别高兴,连忙从竹躺椅上起来,给我煮了一碗面条,还加了一块炖得很烂的猪蹄肉。姑姑见我吃饱了,便拿出五毛钱给我,又拿起一个热水瓶给少章,要少章带我出去买棒冰。

少章是我的表弟,比我小半岁。我跟在他后面很快到了巷子尽头,在茶炉房旁边有个卖棒冰的。那时候卖棒冰还没有冰柜,而是用一个白色的大木箱,箱子里揣满了棉被,棒冰就裹在厚厚的棉被里面。少章把姑姑给我的五毛钱拿去,买了几支雪糕,要往热水瓶里放。我一见,急了,连忙抢过热水瓶:“雪糕放进热水瓶会化掉的。”少章一听,哈哈笑了:“这不是热水瓶,是保温瓶,雪糕放这里面才不容易化掉呢!”。

买好了雪糕,少章不肯拿热水瓶,要我拿。谁知我拎着热水瓶跟在少章后面走了没多久,少章不见了。我急得连奔带跑地到处找少章……突然,脚下一滑,我踩着一块西瓜皮了。一个趔趄,我摔倒了,热水瓶也摔碎了,里面的雪糕也碎了,少章出现了。

回去少章挨骂自不必说了。姑姑为了安慰我,答应第二天让少章带我去北公园(人民公园)玩,说北公园里有猴子,有孔雀,还有象鼻鸡……正说话间,大表哥兆章回来了。大表哥的手里拎着一只西瓜。我一见到西瓜,便吵着要吃。姑姑告诉我说,要等西瓜用井水泡凉了才好吃。那时候,姑姑的院子里有一口老井,井沿口是青石的;井里内壁生满了绿苔。我趴在井口看,被姑姑拖到屋里,说小孩不能在井边玩。

天渐渐黑了。姑姑说要把“天灯”打开了。我一听说要开“天灯”了,连忙跑到天井里仰起头往天上看,并问姑姑,“天灯”在哪?结果闹得哄堂大笑。大表哥兆章告诉我,“天灯”就是电灯,兴化城里人“电”不说“电”,说“天”。接着,大表哥拉了靠墙边的一根小塑料绳一下,屋里就立即亮了。灯光虽然有点泛黄,却比我们乡下的煤油灯亮好几百倍——那时候,我们乡下还没有电灯。

可是,第二天姑姑却没让少章带我去北公园玩,而把我和少章关在西厢房里。我和少章推开木格窗门,趴在窗口看外面下大雨,看院子里在不断地涨水。眼看着水快涨到井沿口时,少章便拿一根晾衣服的竹竿试水深,然后和我们身高比对,说水深齐我们的下巴了——那时候,城里就怕下大雨,一下大雨姑姑家的院子里就要积很深的水……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也因为在外地忙生计许多年没回兴化去看望姑姑了。直到姑姑去世,我才又一次来到兴化城。

回到我儿时熟悉的县城,我才感觉到县城已经不再是儿时印象中的小县城了,而是一座现代化的城市——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宽阔的马路四通八达;乔红、少章也有了自己的小汽车;连姑姑的灵房都设在宽敞明亮的套房里,少章告诉我,旧城改造,姑姑家的老房子早就被拆掉了!

感受着兴化城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的内心深处油然而生一份特别的欣慰和喜悦;这份油然而生的欣慰和喜悦,几乎冲淡了我心中失去姑姑的忧伤和惆怅。

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