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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邻人

2017-12-01 09:25:12

□王慧骐

这个旧,也不是有多旧,距今也就50多年吧。那时我快有十岁了。

我们居住的教职工新村,在进了大门就能看见的那块空地上,有一天开始挖土打桩建新房了。那时候的人还不知道充分利用地皮做文章,盖房子也就两层。两层就觉得蛮高了。同现在差不多的是,建房子也要搭脚手架。几根粗大的木料横竖拉起做支撑,竹篱笆模样的竹板块一张张接起来,铺成了建房工人上下的道。毛竹板虽有较好的韧性,但走上去还是晃晃悠悠的,像过浮桥。

我们几个也就相差两岁左右的姐弟,牵着手在上面走,歪歪扭扭的,有几分害怕。但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我们偷偷地上去过几次。有一回父亲下班回来,他自行车的铃声我们都熟悉,老远就听到了,吓得我们从脚手架上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下跑。最小的妹妹摔倒了,哭声暴露了目标。父亲经过时发现了,回家罚我们几个下跪反思。

我们原本住在新村最里面的老平房,之所以成群结队往那未竣工的新楼上跑,当然是有道理的。那时大约已知道了我们家将入住这座新楼。论条件,父亲当时的资格好像还缺一点。新楼主要是为教授造的,而父亲彼时还只是讲师,不过已做了十几年了,算资深了;再加上我们家人口多,祖孙三代有八九个呢,这可能也构成了照顾的理由。后来全部入住后,八户中有六户是教授,与我爸情形相似的是住我们楼上的吴家,他也是名老讲师,其夫人是学校医务室的医生,姓张。他们有四个子女,还有一位老人,是吴先生的母亲。

这房子用现在的眼光看,真的是既局促又寒酸,除了朝南的一间稍大点,朝北的三间,最小的用来做了厨房,剩下的两间都小得可怜,铺一张床在里面,多余的空间也就很有限了。但放在上世纪60年代初,有这点面积的人家也是颇让人眼热的了。这房子我们一家在里面住了将近30年(我读完大学去了外地,离开得要早一些)。

同住一栋楼的八户人家,平时走动交流并不多。入住后没几年便赶上了文革,教授的日子都不好过。每一家都噤若寒蝉似的,怕被别人抓小辫子。印象中每一家的男主人都挨过批斗。楼上西边的平教授,太太是上海人,总听她在楼道里对人说,朝西的那间屋子如何如何不好,“开着窗子嘛冷煞哉,关着窗子嘛热煞哉”,上海话我们不太听得懂,只是觉得这瘦老太上楼下楼的整天都心事重重的样子。西隔壁的周教授,教水利的,夫妻俩都是浙江人。他们有两个儿子,大的和我差不多大,小的与我妹妹是幼儿园同班。起初几年我祖父还在,两家人关系挺热络,祖父做了点好菜,总爱盛一碗端给他们分享。那小儿子脑袋特别大,两只大耳朵还会无意识地动,笑起来露出虎牙十分可爱。夏日的晚上,我们摆了几张小竹床在门前纳凉,他也会凑过来一起玩。后来这孩子不知得了什么病,突然就死了。周师母整天以泪洗面,我祖父见了挺同情,同家里商量后对周师母说,反正我们家孩子也多,这小孙女一直同你家儿子玩的,就让她给你们做孩子吧。周师母当然求之不得,妹妹还真就去了周家,管周教授夫妇叫爸妈。但前后待了有几个月吧,同我们早不见晚见的妹妹还是闹着又回来了。

印象较深的还有住东头楼上的薛教授,他是个好好先生,见到我们这些孩子也都会打个招呼,笑一笑;晚上乘凉,他拿一把蒲扇四下逛,走到我家门口,会逗留一下,在方凳上坐一坐,同父亲或祖父聊上几句。具体哪一年不记得了,反正那一阵文革的气氛已越来越浓了。薛教授大约是被学校的红卫兵斗了几次,脑子想不开,有天早上把老伴骗出去买菜,自己关上门在家中上吊了。待其老伴买菜回来发现后,大惊失色地下楼呼救,记得是我父亲第一时间冲上了楼去,将薛教授小心托住,解开他颈上的绳子,而后背着他拼命往附近医院跑,可惜最终未能抢回他的命来。

不觉间离开那栋楼有30多年了,当时与父亲同事的那批教授们也都先后作古了。而他们的后代虽至今仍能清晰地叫出那些名字,但由于历史的原因彼此无甚联系,也不知后来各自都去了哪里?只是听说东隔壁缪教授的公子读了医科大学,后来成了有名的脑外科专家;最东面朱部长的儿子当到了级别不低的地方官员……而偶或在我脑中闪现的,则是他们少年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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