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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的眼睛

2017-12-15 09:34:07

□王桂国

读唐诗,得知诗人李长吉每至乡间采风,必带一书童,骑一瘦驴,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然,居住小镇的我,往隔壁的乡村田园散步,就简便多了。既不用书童,也不用瘦驴,即便锦囊也是多余的,至多随身带个手机罢了。

别人说,熟悉的地方无风景,我却不以为然。比如秋分之后,我漫步乡村田园,就会像诗人李长吉那样“遇有所得”,但我不会“即书投囊中”——我喜欢做的,只会驻足下来,歪着脑瓜子,眯着眼睛,细细品咂一番。

说出来你们不信。南瓜爬到了船上。我第一眼,看见两只瓜,竟爬到船帮上,开始以为是横生出去的树干上攀爬的两只瓜。待惊见后身高出的船篷,遂恍然,知晓一只船轻轻地泊在岸边。不知停靠了多久。再看一眼,船舱內还躺着两只呢,它们似乎正憨憨地甜睡。船头藤蔓繁密,横一条,纵一条,蜘蛛网般把我的眼睛吸引过去——有意思,我又看到了一只南瓜。

走船帮子,城里人断然不敢为。早年扬州女知青,最惧怕乡村的独木桥,她们走独木桥,都是战战兢兢爬过去的。更不用说走船帮了。可是乡下孩子脚上都长着眼睛,他们三五成群,可以在船帮上追逐、游戏。嘻嘻哈哈,你追我赶!眼下,再也看不到孩子玩走船帮的游戏了。乡村孩子都玩什么去了呢?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这句话搁在这儿,显然不合适。于乡村不合适,于我亦不合适。惊讶于眼前的一幕,我掏出手机“咔”“咔”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拔脚离开了。自西山绕到正屋天井,我看见蹲在天井西首厨房门前的老人,正在拾掇捕鱼的工具。这种渔具,呈弓臂的7字形状,乡村人叫丫子。老人看见我,便停下手里活计,跟我打招呼 ,“王先生散步来了。”因为我常来散步,彼此都熟了,便好奇地问起那船上的瓜。“那条船闲置多年了,老是荒着,怪可惜的,长几条瓜,也算有个伙伴。”“那船帮上的南瓜,不怕掉到河里去?”“不会的!南瓜长着眼睛呢!”这时老人竟撂下活计,背着手,弓着背,慢慢地走到泊在西山的船上去。老人用目光轻轻抚摸着一条又一条瓜,问我:“先生喜爱吃瓜吗?”我却答非所问:“喜爱看!”

小村的屋子,不似吴冠中笔下的江南民居,一个个干干净净粉墙黛瓦傍河而立。因为是平房,一溜长三间,横行排列着,故,远看有点像李可染笔下的老牛卧波图。一句话,小村屋子,土土的,瓜瓜的,非傍河而立,而是傍河而卧。

秋天,整个村庄成了打谷场,纵横交错的巷子、天井、后院,凡是太阳能够光顾到的地方,都铺上了割倒的黄豆秸秆。而空空的芝麻秸秆,则依墙而立。我知道,抢在黄豆成熟之前,芝麻抢先一步丰收了。芝麻揉下来,就甜甜蜜蜜地睡到一个布兜里,被主人悬在屋梁上,等待着春节包芝麻团了。

水稻、麦子的脱粒,紧紧跟上了新时代,一旦成熟,高大的收割机就开进庄稼地,眨眼功夫,颗粒归仓。然,黄豆不跟风,习惯了慢生活。她跟连枷惺惺相惜,不离不弃。庄稼人手握连枷,老胳膊挽着老伙伴,悠悠地拍打着黄豆秸秆。嘭嘭啪啪,嘭嘭啪啪,一粒粒黄豆弹射出来,滴溜溜滚落一地,小眼睛瞪得圆滚滚,眨也不眨地瞅着自己。动作大的,像愣头少年,会淘气地跟我撞个满怀,或在我脸颊上狠狠地亲一口。疼在脸上,甜在心里。

不经意抬头看看,蓝天白云下,有棵柿子树,竟然高过房顶。柿子树长在庭院里,枝丫丛生,通红通红的柿子,密密地挂满了枝头。这么多丰硕肥大的柿子,怎么没有人采摘呢?我正感到疑惑时,邻居一老妪拄着拐杖告诉我,柿子树的主人到苏州打工去了,他们一家到春节才回来呢。“先生,喜欢吃柿子,就去摘。”见我迟疑不动,又鼓动我:“没事呢!你不摘,柿子就全部喂鸟了。”我动了心,就想摘一枚柿子回去,放在书案上,每日看一眼。可大门紧闭,来到柿子树下,无奈院墙高耸挡在面前,我的手臂再长也够不到高高在上的柿子。我只有羡慕地望着叫不出名字的鸟儿,从不同方向不停地飞来,落到婆婆娑娑的树冠上集会,其鸣啾啾!

我突然有些唐突地问:“这家老人呢?”

“小两口在苏州,不知为什么小日子过烦了,闹离婚。老人不放心,这一去就没回来。”“拐杖”轻轻地叹口气。

离开时,我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算是留下一份美好的祝福!那高昂枝头通红通红的柿子,恰似一双双失眠的眼睛,静静地守望着家园,又默默地凝望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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