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帮船”
□沈光宇
人们都说“隔河千里远”,所以水乡的庄稼人过去几乎家家都有船。什么船?大小木船。一根竹篙或是两把木桨,就这么来去自由地在水上图个方便。平日里下地劳动,使用小“鸭溜子”,三四个人坐在上面,一支竹篙顶成弯弓,使劲一弹,小船就像离弦之箭。运送肥料或是运送庄稼,就得使用较大的船,最好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划着双桨。如果要去不远处走亲戚,也最好是坐大船,可以合家大小其乐融融地坐在上面。那首“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吟唱出来的。但是要出行去较远的地方,就大可不必兴师动众,那可以坐“帮船”。帮船,是不是有帮你出行的意思?以前总以为是有人把“班船”读得跑音,又以讹传讹,变成约定俗成了。
当年的帮船,好似日后的班船班车,不但有固定的上下码头,还有固定的时间,有固定的航线。一条七八吨的船,中舱装上船篷用来遮风避雨,里面横两块长长的木板,顾客面对面坐着。水乡人有句口头禅:行船不管大小,三人正好。帮船后面划桨的一般是两个人。两个划桨人看似并排,其实分有前后。前一人是身强力壮的,只管使出浑身力气;后一人不但要使劲,还要负责掌舵。遇到顺风,扯上风帆,后面人可以坐在船帮子上抽烟扯闲话,只负责掌舵;可是遇到逆风,后面两人则要上岸拉纤。站在船头的一个人,始终负责顶篙,不让船头碰撞到任何东西。船到码头,后面人将船慢慢转向,顶篙的人则必须提前下篙,边使劲,边松劲,让船悠悠地靠到岸边。
坐帮船只是图个方便,图个省力气。那些不拖儿带女,不带货物的年轻人,根本不愿意受这种折磨。他们肚子一挺,大步流星,每小时能够走10里路,而帮船“吱吱呀呀“每小时只能爬行7、8里。于是只有坐得住的人或是无可奈何必须坐船的人才坐帮船。就因为一个坐字吓退了许多耐不住寂寞的人。试想,坐帮船不是坐一小时、两小时,而是要坐上半天,甚至一天,更甚至一天一夜,还或许更长的时间。那种寂寞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了的。狭小的木船,十来个人坐在上面,加之有搭载的物品,本来就不堪重负。如果有人还想在船上走动,那整条船都会晃荡。所以任何人都得坐着,在众人的监视下安分守己地坐着。坐得不耐烦的时候,只得拉长脖子透过低矮的船棚向外窥视,可是只能够见到前舱之上顶篙人的两条腿,后舱之上划桨人的四条腿;即使穿过缝隙看到不远处的河岸,那也只是黄泥土与黑泥土的区隔,矮树与青草的相间。单调而重复,实在令人乏味。这时最好的办法,就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直面人生,望着对面的陌生面孔,或是大眼瞪小眼,或是没话找话说,问对方尊姓大名,问家庭生活,问子女情况,一直问到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以至三姨娘六舅母。好在“患难之中见真情”。问者问得随心所欲,答者答得漫不经心,不怕琐屑,不厌其烦。每个人心中都铭记着一句古话“百年修得同船渡”,都认为彼此相遇是个缘分。每当夜晚来临,帮船中舱就会挂上一盏马灯,不但朦朦胧胧还摇摇晃晃地照着众人的脸,使得个个变得面目狰狞。许多人只得闭上眼睛,随着船体的晃荡,好似坐在摇篮之中,在追寻儿时的感觉。而那些精神亢奋的人,耐不住折磨,就坐到船头去,因为看不见风景,只得就地取材,找人唠家常。这时最好能够遇到有学问的人,就听他说古道今。
明代文学家张岱是个有学问的人。他就因为坐帮船,有感而发写了一本《夜航船》。他说,“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于是他为坐夜航船的人准备了4000多条知识点,从三教九流说到神仙鬼怪,从政治人事说到典章沿革,真正是从天上的天皇老祖直说到地上的猫和老鼠,让你谈资丰硕,让你解除困乏。
且不评论这本书的学问,我得说,通过《夜航船》这本书,我们似乎可以推测“帮船”这种交通方式,在明朝时期就已经产生。不过那时候或许也叫做“客船”。此时此刻我们必须惊叹今人的浪漫,本是枯燥无味的坐帮船,竟然能够沾上爱情的滋味,创作出一首经典歌曲,让坐过或是没有坐过帮船的人都娓娓地唱着:今天的你我,怎样重复昨天的故事,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