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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 藏

2018-01-12 09:49:34

□朱秀坤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镜头拉近,细一看,才发现一路“竹叶”“梅花”。“梅花”乃小兽的足迹,黄鼬或田鼠是也,冒了漫天风雪觅食的;而那“竹叶”却是野鸡、鹌鹑、山雀之类的鸟类行踪,急急地扒开雪被欲寻些草籽裹腹。倒是喜鹊聪明,“呼——”一下飞上雪枝,在彤红的磨盘柿上毫不客气地啄食,啄得浆汁四溅,落雪纷扬。主人不但不轰,还乐,道是喜鹊登枝、柿柿(事事)如意呢。

冬天,一场雪将世界遮藏起来。而早在秋末初冬时候,燕、雁、杜鹃、天鹅……就早早地飞到南方,销声匿迹,也是冬藏。人比不得鸟的迁徙,也不可以如树或草进入休眠,但到了寒冬时候,早睡晚起,养精蓄锐却是必要的。我到了冬至以后,常常会早早地上床,捧本书拥衾卧读,不想读了,书本一抛,酣然睡去,不知东方之既白——算是冬藏了。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真正的冬藏是从秋收就开始的,一望无垠的金色稻浪,嘟嘟摇铃的饱满大豆,吞云吐絮的洁白棉花,撑破地皮的红皮山芋……一筐筐、一篓篓、一袋袋,总得颗粒归仓,留够了自家需要的,丰衣足食了,才喜滋滋地卖出。而地里的白菜、萝卜、花生、雪里蕻,每年总要种上许多,还不是为了秋冬时候自给自足?白的青的萝卜收下,乒乒乓乓剁成块,串起来晾在太阳下,晒上两个好日头,拌上五香八角,撒了糖淋上酒,腌制。然后又踩了青霜,起白菜、雪菜,一棵棵晒蔫了,码进大缸,一层菜一把盐,套上雨靴,进缸,跳舞似的使劲儿踏,踏出墨绿的汁液,又压上大青石,才算大功告成。还有家家门前屋后的草垛,小山一样高高堆起,要烧到来年麦收时节,烧出一冬的温暖,锅膛里点燃的可是一家的红火日子哎。不仅如此,草垛还是牛羊冬天的饲料,是一家人身下的褥子,是猪羊的门帘与被窝。草垛是庄稼人坚实的依靠、温馨的港湾。诗人说,草垛是大地的乳房。如今实现了电气化,庄稼人也极少用到草垛了。

比人更会冬藏的,还得属动物。野兔、松鼠甚至蚂蚁……无不早早地将农人的谷豆、林里的松榛、虫豸的躯壳搬进洞里,过一个衣食无忧的快乐冬天。还有一些动物却顾不得体形走样,在秋天到来的时候,就开始胡吃海喝,一秋下来已吃得大腹便便,然后进洞,堵上窗户塞好门缝,冬眠,如熊、刺猬,如淤泥里的龟和鲫鱼,直眠到残雪消融,春雷震震,权当为它们吹起床号了。

然后,滴水成冰的日子里,雪花纷纷扬扬地飘着,家家户户都闭了门——猫冬。一早,厨房里母亲已做好了早饭,茅草屋顶上半是白雪,高高的烟囱懒懒地吐出袅袅炊烟,馋嘴的孩子顾不得天寒,掀开被窝,跑进灶间,揭开锅盖就抢了两只大山芋,端了碗又钻进被子,嘴里已噙了半只山芋。呀,真烫,稍吹一吹,马上又送进口,一咬,真甜,真香哎,一股热气马上暖遍全身。望望窗外的雪,道一声,妈,你不怕冷呀,起这么早?灶间的母亲笑道,你们一个大懒虫一个小懒虫,我不起你们喝西北风去?

斯时,白雪漫天飞,满世界似都被藏在了雪里,人被藏在了雪屋里,藏在了被窝里,植物则藏了在雪被里,动物就藏在雪下的土里,冰下的水里。

冬藏之下,银装素裹,万物归于宁静。

并非毫无生机,一切生命皆在呼吸吐纳,只是很轻,很静,细弱到你不在意,就以为不存在。如窖里的山芋、白菜、土豆,虽然窖里比外面温暖,空气稀薄,但这些植物或根茎依然有生命,也不至于坏掉腐烂,可以供给我们一冬的热量与营养。而树的萌芽,同样是从冬天开始的,你不见鼓突的木兰花苞,毛笔头一样的,地气上升,雪一化,呼啦一声就绽放开了,那便是春天了。

冬天里打乡下经过,庄稼人檐下挂着的一串串红辣椒、黄玉米或几把沉实的稻穗、高粱、扁豆荚,常常让人倍感亲切。这时我会寻找人家的墙上是不是粘着一块块泥灰饼,露出一颗颗瓜果种子的小脑袋。那也是冬藏,庄稼人藏下的是一道独特的风景,是来年的希望,是春天的种子。待东风一吹,雨水一浇,种子下地,过个三五日就能发芽,胖嘟嘟的如两瓣新生儿的小手,鼓着掌,乐呵呵地迎接春天的到来。

春耕夏耘,秋敛冬藏,顺天时,合地理,韬光养晦,何惧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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