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芹散文
听 琴
琴有多种,却独爱听七弦。古琴的低沉、柔绵的音质,总觉得它越容易贴近寂寞的心灵。
当一颗烦躁的心无法静下来的时候,我会选择听琴。听,无需用眼睛,无需想其他事,尽可闭目听之,让自己陷入那份空灵的寂寞中去,于是,心也就慢慢能够沉静下来。听琴适宜一个人听,人多声杂,满是俗间琐事,无法与之相近相亲。听的地点也不定,最好没有嘈杂之声,有风,有星月,即使没有青山绿水,能拥有一片清雅之地足矣!
听琴,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去听或有与生俱来的那份情愫。听琴,由不得半点热闹,热闹了自然就没有那份听的心境。由寂生静,面对暖阳,闭上眼睛,耳畔响起七弦的弹奏,心随着琴声一起起伏和悲喜。这时,会觉得时光是静止的,心早已穿越了时空,并触摸到了那些似曾熟悉的时光,那一份难得的情境是多么闲适和安然。于是,寂寞的花瓣也在心中一瓣一瓣地盛开。窗外云淡风轻,心如点点疏雨,是为了听得一份孤寂和陶醉。
听琴,最宜夜深人静的时候。夜已阑珊,四周静谧,琴声低吟。窗外月似弯钩,繁星点点。这时候,心是透明的,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琴声,就会获得一份心灵上的洗礼,那些熟悉的画面在某一时刻会与你相遇。
古琴,最大的魅力在于当琴弦轻轻一拨动,就能挑起柔软的内心,很快就能把许多杂念的情绪收拢成一根心尖上的弦,并且与之融为一体。记得有一次,在琴馆,临窗而坐,听一知己抚琴。窗外轻风,桂花扶疏,思绪也跟着琴声渐行渐远,听罢一曲,余音仍在耳边萦绕,心为之所动,眼眶潮湿,一颗烦躁的心顿时澄明如镜安然如莲了。
在我认为,但凡爱听琴的人,心境也大致相近。
听琴,能听出琴声中的那份寂寥的况味,仿佛天地间之大,除了你我,唯有那清幽的琴声了。眉尖早识愁滋味,古代文人墨客多把自己内在的情感寄情于山水间,比如:流水、风月、故人、长亭……听和弹都可以让心灵得到很好的倾诉和释放。在琴声中慢慢疗伤或向别人传达情意,这何尝不是他们传达情感的另一种方式。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刘长卿的一曲《听琴》也道出了自己的一份孤寂和冷落。清越的琴声,无形间流露出诗人曲高和寡、落落寡欢的情调,让人不由心生喟叹,即使心守一份执着,世间却知音难觅!
听着琴声,能感觉自己与那些遥远的气息相伴相息,与那旷远持久的寂寞时光相伴。南宋郭沔弹出一曲《潇湘水云》道出了这位终生未仕的才子寂寞失落的情怀。即使才情冠世,临了,拣尽寒枝,独身一人隐遁在九嶷山下,于潇湘云水间,看那碧波荡漾的云水,心中升起无限愁思。由平静到内敛,再到秀丽的山水,情绪随着琴声跌宕起伏。寥落的琴音里,透着无望的期盼,唯有把一腔爱国之情付与七弦。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又有谁能知他心中的那份孤寞和失落。
听琴,即便是一个“听”字,也能感受到琴声中的那份清深静远,琴声似乎能带着你亲近那些切近而遥远的过去,感受人世间的那些悲欢离合。即便是远古中的爱情,也有着婉约柔绵的甜蜜,司马相如爱慕文君,手抚绿绮用琴挑之,一曲《凤求凰》向美人传达爱意,缠绵、大胆的琴声终听得文君怦然心动,司马相如终收获了属于自己的那份爱情。
琴声就是知音,无需强求,只要敞开心扉,即可获得意外的欣喜。听琴,把心听成一朵莲花,于是,脑海中就有了颜色,有了画面。听,能听得出山高水长,江山如画,田园秀丽,想象那些似曾相识的场景,那些出没于山水的画面替代了无法消弭的快乐和离愁,此时,会觉得美是可以听来的。想起一句诗:“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而听琴,却恰恰相反,静下心来听了,它染了你的每一寸肌肤,你的心。
乡村夜晚的低语
七月在野,乡村的夜晚深邃、空灵、幽幻、神秘,到处有着熟悉的低语,而深夜里的低语最多的来自于那些熟悉的虫鸣,没有哪一种声音比虫鸣更动听、更具有磁性、更具有吸引力。它们是泥土、草丛里的主人,比如纺织娘、蟋蟀、青蛙……闭目遐思,夏夜寂静,它们的低语无处不在,在草丛里,在溪水边,在碎瓦片里……这些低语弥漫在墨色的深夜里,那是一个多么魔幻神秘的世界啊!
夜晚,我站在院子里,看着攀爬在老榆树上的牵牛花的影子,只是黑夜已把闭合的它们统一染上了黑色,但这一点并不影响我的直觉,它们有紫色、粉色、蓝色。这些牵牛花的叶子和藤蔓间一定隐藏着蟋蟀和一些昆虫,它们的阵阵低语诱惑着我寻找其踪影。记得那年七月七,我躲在葡萄架下偷听牛郎和织女相会的对话,夜空一如昨日深邃、明亮,我什么也没偷听到,倒是听见了葡萄架下的“唧唧”声,它们的声音细微动听,一如轻盈的蝶翅,带着来自天河的梦境。此时,在灰暗的夜空下,萤火虫这颗夜间最美的星星如点点星火般忽隐忽现。就在一只萤火虫飞落在我身旁时,我听见纺织娘的叫声,抬脚循声过去,一只青蛙“咚”的一声从身边惊跳起……这些声音组合在一起,谱出一个多么富有诗意的夏夜啊!
当人们还没有进入梦境的时候,水田里的蛙鸣由远渐近,似浪潮般一浪高过一浪。可以说没有哪一种虫鸣如此声势浩大且富有感染力。它们时而声如击鼓,时而在奏夏夜的小夜曲。
秋渐深,天渐凉,月似银钩,风低语着轻敲着窗户。夜晚,静谧祥和,寂静中传来熟悉的低语。比如从远处传来几声狗吠,院墙上传来夜猫子撕心裂肺的叫声,鸡窝里传出芦花鸡的几声呓语,墙角处有蟋蟀的低鸣,巷子里有夜行人的脚步声,不知哪家门扉“吱呀”一声轻轻关起……这些声音形成了乡村深夜里的低语,使乡村的夜晚显得无比寂静。
每个孩子都喜欢乡村的夜晚,喜欢在夜晚冒险,喜欢听春夜里青草的拔节声,喜欢打着手电捉蟋蟀。在深夜的乡村,那些动人的低语总是给人莫大的想象空间。在它们的低语中,你会觉得,你离它们很近、离泥土很近、离花草树木很近,甚至离黑夜里的鬼神只是一厘米的距离。它们的低语是卑微、松散的,没了这些组合,那不是一个完整的乡村。
此时,当我用怀念的思绪去触摸乡村的内心时,那些熟悉的低语引领着我走进炊烟升起的早晨、阳光灿烂的午后,以及晚霞落入西边的黄昏。“蟋蟀在堂,岁聿其莫。”当我的耳边再次响起熟悉的低语时,岁月却悄悄地从我身边潜行。深夜,我在书写它们时,熟悉的低语早已落满我的全身,我无需寻觅,即可酣然入梦。
西递的内敛与宁静
“小桥流水人家,粉墙黛瓦马头墙,回廊庭院花格窗……”安徽的古村落在我的脑海里如一幅诗意的山水画卷。在此次旅行中,向往终变为了现实,朴实端庄的西递以它内敛与宁静的气质接纳远道而来的客人。
西递又名西溪,距黄山景区有80公里的路程,坐落于安徽黄山南麓的黟县。客车进入黟县西递境内,可见车窗外连绵起伏的山峦和广阔绿色的田野。下了车,立于西递村口的梧庚桥上,眺望远处的青山,回眸近处的粉墙黛瓦,真乃桃花源里有人家。抵达西递,似抵达一个梦里的古徽州。西递没有夺目的色彩,灰白两色成了这里的主色调,给人以内敛素静祥和之感。高大的牌坊,高低错落的马头墙,鳞次栉比的古民居,穿村而过的清泉一如九百年前一样在潺潺流淌。此刻,时光静止,走进小巷深处,仿佛踏进西递逝去的光阴里,那些粉墙黛瓦以及高大的马头墙,还有回廊庭院花格窗以一种厚重的历史感深深地吸引着我。
如果说江南的建筑为阴性,而西递的徽派建筑更多了份阴性中的内敛。这种内敛在于那一座座高墙院落。徽州民居同江南的建筑相比,在外观上少了江南的精致,更没有北方建筑令人炫目的色彩和张扬,相反西递以它的灰白两色给自己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它的外观没有任何修饰,素净得如穿着素衫的女子,没有艳丽的妆容,却清秀怡然。高大斑驳的粉墙以一种清心寡欲的态度拒绝外来者的窥探。他们似主人一样,习惯了在孤寂的岁月里固守着自己的家园,并沉醉于自己的天地里,过着与世无争闲云野鹤的生活。古时的黟县商人作为徽商中的一支劲旅,他们纷纷走出家门,走出大山,走南闯北,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他们生性内敛,沉稳机智,到了落叶归根之时就把对艺术的追求以及无与伦比的财富深藏于家园内部。他们醉心于在自己家里欣赏西递以外的风景,外来者无法从建筑外部看出它内在的精美和繁华。
在西递几乎家家都有庭院,狭小的庭院似乎成了居民们的精神空间,这里似山水融合,鸟语花香,他们懂得生活应随性而安。最为典型的当数西园,高墙深院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跨进“八”字形的门楼,长方形的庭院给人另一番天地,精美的砖雕、木雕、石雕随处可见。庭院分前、中、后三个园子。园内有假山、鱼池、盆景、菜园等等,透过石雕漏窗可见中园和后园里的景象,在狭小的天地里主人把自然与家园融合在一起,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却把这种情趣发挥到淋漓尽致,他们醉心于打造家园内部的美,这种内敛及对美的追求历经千年都未曾改变。
胡姓的子孙们除了在建筑上传承内敛这一特点,更是在性格上也继承了这一禀性。走近一家民居,院子里摆放着许多花草,花草间掩映着假山;屋里的八仙桌上和条柜上摆放着古董;木质墙壁上挂着一些书法字画;廊前圆柱上贴着富含哲理的楹联。在世人的眼里,商人似乎成了“俗”的代名词,但徽州的商人不同,他们除了经商更注重读书,这种态度在生活里得到了充分展现。此时,可见屋里的主人正立于桌前手执毛笔写着书法,抬头看了一眼进来的客人,却旁若无人继续写他的字,字是楷书,直曲方圆似没了锋芒却有着端庄和内敛。
村中有清泉从家家户户门前流过,临街有许多商铺,门脸狭小,几乎看不见商品放在外面,那些富有特色的商品都摆放在铺内,或悬挂于木窗上,一两支毛笔和几个古色挂件,窗台上摆放着青花茶杯、一把瓷器茶壶、两三只青花笔筒,物件不多随意放着却透着古意,窗外长着癞葡萄,绿色的藤蔓一直向上蔓延着,无意间两者结合在一起形成一窗的风景,古典中透着宁静安然的气息。进入铺内,也不见主人身影,拿着物件仔细端详把玩着,如喜欢就吆喝一声,店主就会从里间出来,言语不多,也不喜讨价还价,喜欢便买,不喜欢就在那摆放着,如守着一段光阴。
在西递小巷中行走,你会觉得这里的光阴似静止的,整个村落充满着宁静的气息。人们就像平常劳作一般过着家常日子。比如青石板上铺放着约三米长的凉席,上面晒着金灿灿的玉米棒子,一民居门前的石凳上随意摆放着三四个癞葡萄,几根甜芦秸斜插在桶里,这些久违的东西一下子扑进了眼帘,顿时让人产生亲切之感,一颗心顿时也宁静下来,似回到了孩提时光。阳光渗透西递每一个角落,也渗透到在古村写生的学生画作里。宁静还在于这里的一草一木,这里几乎每一户人家都长着玉簪花,或长于门前或长于院角,那花色白如玉,素静而不张扬,庭院有了玉簪花的点缀,多了份恬静宽和之感,西递的时光似在这盛开的花瓣中一点一点地消逝。
西递——一个梦里的古徽州,似寡居千年的女子,着青色的衫,不施粉黛,于高墙内守着心中的城池。西递的前世定是彻骨的惊艳,那艳是冷的,是带着泪珠的清冷,而今生早没了那份内心的孤寂,因了这些,我在西递沉醉不知归路。
本版文章选自夏小芹散文集《云端上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