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 粮
□陈明干
送粮是大集体时留下来的说法,就是“送公粮”。联产到劳及刚分田到户的几年,小麦和水稻定购任务仍然有。送公粮,在口头上还是被乡民习惯说成“送粮”。
当时,粮食收购分为定购粮和议购粮。定购部分属于国家储备粮,确保国库粮食储备充裕,以防不测,所以叫公粮。议购部分属于市场流通的粮食,价格随行就市。粮食定购部分由国家定价,单价明显低于议购粮价。但乡民积极响应“先国家、再集体、后个人”的号召,每家每户都会不折不扣地完成公粮。
夏季送粮是一年中农活最忙的时候,栽棉花、秧池薅草、上水盘田、平田栽秧……样样农活挤在一起。送粮是个大心事,粮一送完,才可以安心地做其他农活。
送粮的目的地,远在十多里外集镇东头的粮站。天还没有亮,两三户人家便早早地撑着一船小麦动身了。
太阳跃出地平线,粮船终于到了粮站。沿河早已挤挤挨挨地吊着一条条粮船了。
七点钟,粮站铁门大开。门里走出来的,是手拿铁钎的望样员。麦子的水分合格不合格,全由望样员说了算。
望样员来到麦船上。他的后面,簇拥着几十个等待望样的人。望样员的铁钎戳进船舱的麦子里,他转动铁钎上端的开关,铁钎上的三个洞眼从麦堆中不同层面取出麦样来。望样员一粒又一粒地扔进嘴里,一个连着一个地嚼。嚼出“笃、笃、笃”硬朗的响声,说明麦子晒得干,水分达标,他马上开票,让你上粮。如果嚼出沉闷的声音,或者根本听不到声音,说明麦子潮湿,他马上吐出一个令人惊悚的字:“晒!”
那时没有粮食输送机,靠的是人工用笆头扛——沉重的笆斗架在肩膀上,人躬身前行。望样员一开上票,整个粮站就会嘈嚷起来。拿到票的船主如同拿到了圣旨,飞也似地从船上窜到岸上,排号、拿筹筒、约磅秤。同船的人也立即行动:択麦的択麦,扛笆斗的扛笆斗。一笆斗麦子上了磅秤称,都是一百斤。扛笆斗的人再次弯腰、笆斗上肩,顺势接过一根筹码,又快步扛向不远处的仓库里……船上、岸上,扛笆斗的人脚步匆匆,笆斗环扑嘟、扑嘟地响。
没有开到票的,一脸无奈,忍气吞声地将麦子“回炉”——扛到粮站里的水泥地上重晒。
六月的天气闷热难耐,大门内外卖棒冰、汽水的敲击声,卖黄瓜、番茄的吆喝声,令那些久坐船上或蹲在粮站围墙荫凉下焦急地等待望样的人们更加烦躁不安。
送粮最为繁忙的时候,粮站中午也不休息,停人不停秤,工作人员轮番上岗。甚至,还有镇村干部、派出所人员到场,维持秩序。
仓库里的大麦囤一个接着一个地装满。开始,麦囤圈在地上,扛粮的人鱼贯而入,不一会便涨到了一人高。粮站人员搬来一块长跳板,搁在麦囤上,扛粮的人从地上走上了跳板,将满满的一笆斗倒在了麦囤内。麦囤又涨高了,再加一块跳板。最高的时候,可以加至三块跳板,又高又长。跳板与跳板之间用木头架支撑着,弯来弯去有十几米高。站在地面向上看,晃动的跳板上,扛粮的人如同登山般艰难行走。
乡民扛着笆斗来回运送着,他们上身的披巾和下面的短裤被汗水与尘灰染得湿漉而灰黑,每个人的脸因为吃力的扛麦而涨得通红,连一双眼睛也是通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