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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为磙子流泪

2018-03-09 09:38:26

□徐兴旗

在乡下,还有谁会为一条磙子流泪?

窗外,布谷鸟把墨绿的麦地叫染得金黄起来。母亲扔下手中的针线活,从柜子下摸出干渴的老城砖,往门前榆树下的水桶里一丢,老城砖“咕噜、咕噜”冒着泡喝着水。

接下来的日子,老城砖一直就在榆树下的水桶里滋润地养着,等待与它的镰刀情人相会。它是父亲那年参加大炼钢时,从废弃的城边捡回来的,质地老,耐磨。随着每年两季的相会,它早已从平直变成弯月般凹了下去。等到收获季节一结束,母亲立刻把它收到柜子下,绝对不会让它迈出大门的。磨好的镰刀呢,有幸跟着父母,转战各处责任田,割完最后一株庄稼后,母亲在刀刃上抹点香油插到窗棂上去了。

能一直呆在场头,还能享受阳光雨露的农具,只有磙子了。

它可是母亲视为宝贝的磙子。

乡谚说:力大坐磙子,瞌睡懒门槛。燥热的身子与凉席始终粘连着,一翻身犹如剥卜页布般,好不容易挨到清晨,聆听着窗外布谷鸟的叫声,迷糊着。只听见母亲忙碌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嗵嗵”地响着。

母亲煮好早饭,喂好猪,放好鸡栏后,来到我的床边,轻轻地拍打着我。我一出生就病殃殃的。村东首的根伙能挑起满桶担子;西边邻居明伙更是了得,能独自撑船到水流的永东河里去;而我,到现在都不能从河边拎半桶水回来。母亲推了推我,我睁开惺忪的双眼,很不情愿地朝床里翻过去。我也记不清是怎样起来的,如何跟着母亲来到磙子边,她虔诚地用干净的扫帚把石磙子打扫了一遍,示意我坐在上边,然后像一位神仙附体的法师般指导我如何将脚着地。

脚着地了,土地里的精气神就会传到我的身体里。母亲脸上的愁容渐渐退去。仿佛此刻我就能把村里的同龄全比下去。

磙子一直呆在我家的场头,有时被别人滚去砧农具脱粒,用完后,也不着急还过来,而是往场沟边一推,堆在草垛里。倒是紧挨河边的人家滚去用时,母亲会对父亲喊:看看他有没有用完,别弄得掉到河里去。轮我家要用时,母亲总是满场地找。

紧张的收获时节,母亲忙得有点乱,待到准备栽菜种豆时,才发现一直待在场边的磙子不见了。于是,母亲念叨着,站起来直了一下腰,又想起了什么,把小铲锹一丢,顺手抄起草叉,场头草垛被戳了一遍,四周的场沟跑过一圈后,才知道被最南边的人家不小心滚到河里了。后来母亲看着我和父亲把磙子从河里捞上来,开心地笑了,笑得是那样的灿烂。我知道,母亲的笑是因为我。

庄稼待收之时,谷场在等待,磙子使出吃奶的力气,迎着凹凸不平的泥土碾过;场头脱粒时,磙子铆足了劲,压着挣扎的机器,稳稳地呆在那里看着我们忙碌。少了磙子的场头,也不知母亲的日子会是怎样过。

曾经的谷场被房屋包围着,若不是那条遗弃在一边的磙子,我认不出这里曾经是谷场。在这块宅基地上,曾经的磙子没了用武之地,就连那台几个劳力一同抬来的脱粒机也不知道丢到了哪里。

此刻的磙子满面的伤痕。母亲把石磙迎着太阳的一面,叫阳面,对着地面的叫背面。在这阴阳之间,是英雄末路?那勇冠三军的碾劲,那泰山压顶的霸气,哪儿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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