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水
□朱秀坤
立春一过,冰雪消融,东风回暖,烟雨迷蒙。天地之间像张开了一张薄如蝉翼的朦胧面纱,绵密编织,润物无声。一旦雨收云散,春阳熙熙,就会发现蓝得醉人的天幕下,江河朗润起来,明丽起来,目光一般清澈起来了。盈盈春水碧于天,正好乘一叶轻舟,咿呀声里,画船听雨眠。
地气汩汩上升,春水溶溶流淌,过年前两天,尚未到雨水节气,阳光那叫一个好。蓦然就看到大石桥下有两只油葫芦(一种野生水鸟)在快乐嬉戏,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一下扎进水里,没了踪迹,只留下圈圈涟漪在荡漾。怕你等得心焦,一会儿又次第钻出水面,真像两个贪玩的孩子。都说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在我眼里油葫芦才是最早飞回的春鸟,比八九归来的大雁还要早。或许它们原本就蛰伏在某处河湾渠塘里?只待春一点头,河水不那么刺骨冰凉,好第一个出来亮相?
春到人间,草木知,鸟兽知,虫鱼知,水也知。要不说呢,春来江水绿如蓝,那是蓼蓝的蓝靛蓝的蓝,古老《诗经》中反复吟唱的“终朝采蓝,不盈一襜”的蓝啊,辛苦采上一天还装不满围兜,季节一到却能豪爽大度地印染于一江春水中。那种宁静温柔,平和冲淡的蓝啊,从外太空的浮云间隙俯视地球家园时,反射出震撼人心光辉的就是这充满内在力量的美丽色彩啊,养眼到令人油然欣喜的蓝!
古人云,春从柳上归。有亭便曰“知春亭”,遍植满堤杨柳,就在春波澹澹的昆明湖边,一株株古柳仿佛从旧时文人“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的九九消寒图中刚刚苏醒,就装扮成夕阳中的新娘,在春水湖畔多情照影,多年后仍在我的心头惊艳妩媚。也不只是柳,春水中的芦芽也喜人,紫褐色地钻出水土,过后顶着露水又成了翡翠,生出尖尖的绿叶,也就三五天时间;过后是三棱草、香蒲高高低低地生长出来。又过些时候,水面上广菱形的是菱叶、马蹄状的为荇菜,还有随了春水一荡一漾的狐尾藻、水韭菜,深深浅浅的绿浓浓淡淡的青,一律嫩生生的讨人喜欢。
某一天,水面上铺了三五片绿碟子似的清新小荷叶,叶面滞留着滴溜莹润的露水珠儿,如小丫头破涕为笑来不及擦去的泪花儿。春水流动似琴韵悠扬,一只红蜻蜓飞来,歇上芦芽,又悬浮到小荷叶上,愣是没处下脚,却让河埠头浣衣的村姑看得痴了。紫衫黑裤的窈窕村姑边搓衣边想着心里的那个他,手里不觉慢了下来,不提防一块石子入水,春水溅了一脸。姑娘抬头,笑嗔一句,并不怪罪。那人挠一挠头皮,笑一笑,开口就唱“亲圪蛋下河洗衣裳/双圪膝跪在那石头上/呀,小亲圪蛋!”唱得姑娘心里美美的。唱上几回,姑娘就遂了心愿,成了静泊于十八湾春水那端的一对幸福鸳鸯。
儿时的春天,草长莺飞之际,我常喜欢到村头池塘里,看水,看一群群小参鱼自在悠游,看水藻丛中一对乌鱼领着心爱的儿女外出闲逛,看蓝天上洁白的云彩投影在春水中,看着看着,蓦然一尾大鱼蹿出水面激起大朵水花,又听到鹁鸪鸟一声轻啼,心里就有了一股不明所以的轻愁滋生出来。看上几回,便能看到大团大团的水墨在春水中氤氲开来,水墨散开,一只只黄豆粒大的玩意儿甩开小尾巴蠕动起来,嬉戏开来,舞动翩跹起来,个小东西,嘴才针鼻子那么大,我似乎能听到它们开心的欢笑声!那是人人喜欢的小蝌蚪啊。
待蝌蚪长至半大,春路上已是万紫千红,早开的梅花杏花樱花飘零在池塘里,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一只黄鹂从柳烟中飞过,更添一抹清芬,撩人情思呢。
斯时,恰逢家乡一望无边的油菜花盛放,无边无涯,如火如荼,家乡多垛岛,那恣意汪洋的油菜花就长在春水边上。划一叶舴艋舟,荡两支小桨,任小船在花海中滑行,春水中放歌,春风送来阵阵花香,春波如泉涤去胸中樊篱郁结,那种轻松爽快,神仙也羡煞也。
放眼而望,苍烟落照间,几户民居,鸡犬相闻,一径野花落,绕村春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