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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疼痛的不会衰老

2018-03-30 10:10:03

□庞余亮

写了那么多的节气,“清明”是我最不忍心写的节气。不忍心,是因为愧疚。只要想到长眠在油菜花海中央的父亲和母亲,我就是那棵摇曳不停的不孝之树。油菜花波涛再汹涌,他们也听不到我无力的辩解了。

“能疼痛的不会衰老

而悲伤总会变得脸老皮厚

去湖南的火车上,我从清晨的车窗上

看见了母亲那张憔悴的脸

在北京,燕京啤酒之夜

在出租车的反光镜上

看见了父亲愤怒的表情

逝去的亲人总是这样

猛然扯出我在人间的苦根”

这首《在人间》的诗仅仅九行,我写了将近5年,反复修改,从原来的20行改到了13行,再后来,我又把它改到了9行。

这9行诗的证明人有4个“我”:1994年9月26日的我;2003年5月15日的我;2004年6月5日的我;2005年9月27日的我。

1994年9月26日的我,是一个丧失了父亲的“我”。2003年5月15日的我,是一个丧失了母亲的“我”。那两个时间里,我挤干了全身的泪水。但过了一段时间,那被悲伤和绝望挤掉的水,也莫名其妙地回到了我的身体中,我仿佛是一只可耻的储水皮囊。

2004年春天,我去北京参加鲁迅文学院学习。鲁迅文学院在朝阳区的八里庄,我们去得最多的是八里庄附近的几家湘菜馆,而和我们最亲近的当然就数燕京啤酒了。从中午喝到傍晚,又从傍晚喝到凌晨,几乎忘记了为什么来北京,又为什么要喝那么多的酒?某一个深夜,我坐在回鲁迅文学院的出租车上,没听清楚那京腔的出租车司机的长篇大论,因为我在反光镜中看到了父亲愤怒的表情。北京的灯可真亮啊,大街又是那么的空旷。我一个人拖着自己的影子回到宿舍里,给了自己一耳光。

再后来,我去湖南永州去参加《诗刊》社一次笔会,是K1566夜车,火车非常慢,我一点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凌晨,我去洗脸,在火车盥洗间破旧的镜子里,我忽然看到了母亲那张衰老的脸,被心脏病和胆结石联合折磨后那张隐忍的脸。我又一次泪如雨下,但我用自来水和毛巾掩饰了那次痛哭。大多数人没醒来,火车还在继续向前开,群山一点点逼近我,又无奈地被火车甩开去。

——这四个“我”都在证明,我已被我甩在了那漫长漫长的铁轨上了。

但我还必须归来,回到父母长眠的地方。每年清明扫墓之途,我们的“火车”就是一条水泥小船。大哥坐在船头,我坐在中舱,二哥划着木桨。水声哗哗,作为“铁轨”的水面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疤。这水的伤疤一直通向父母的长眠之地。每到清明,这伤疤新鲜依旧,疼痛依旧。我们的苦根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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