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夕禄

旧时的老建筑，采光极差，窗户敞开时还行，如果完全关上，屋里就会立刻暗下去，整个空间像被人蒙了一层立体的薄雾。

为了使整个屋子亮起来，人们往往会在屋顶上开一个天窗。那些光从天空中流泻下来，流水样充满了整个空间。如果天窗的角度正好能够邀阳光进来，住在里面的人不出门就可以晒到太阳了。这于旧时深闺里的女子最为相宜，特别是死了丈夫，而又立志做贞女的女人。她们因了丈夫的离去和自己心里盲目的信念，再加上那么一点点盲从，几乎是被骗着做了守寡的节妇。挣扎几年，也就断了念，一心守着空旷的房子，等着到另一个世界追寻自己的丈夫。这样的悲剧人物很多。在我居住的小城东南角，明清时的一片繁华绮丽之地，那里商铺店堂林立，隐着不少的深宅大院。一户姓杨的人家，又是那地方的首富，据说他们的财富可以跟红顶商人胡雪岩相抗衡。他们的房子自然也气派得很，前前后后大约有上百间。在那大大小小的上百间高大屋宇当中，就住着一位守寡的妇人。那妇人守寡时年华方好，灯油一样熬了十几年，终于没能抵抗住不时袭来的似真似幻的空虚，绝食而亡。多少年后，我在当地住户的指引之下，找到了妇人当时独居，现在已经颓圮的屋子。

那是个午后，阳光也还好，我一个人，扶着即将要倒的墙壁，翻进那个小院子，看到了那间即使隔了这么些年还阴气森森的屋子。里面的窗户都已经封死了，不知是当时所为，还是最近才做的。我倒相信是那个妇人自己封的，以一种高尚的名义，把自己隔绝在这个小屋里。没有子嗣的妇人，想进一步封闭自己，那些阳光，那些新鲜的空气，那些扇动着自由翅膀的小昆虫，她只想拒它们千里之外。于是，她开始封闭那些本来就不多的窗户，窗外的光线慢慢地暗淡下去。她想，我这就是在阴间了。她坐在太师椅上开始怀念那与丈夫本不长久的婚后快乐生活，还有更远的那些珍贵的孩童时光。她是农家子弟，她的世界本应该是田野，是天空，是那几条似乎永远也流不完的河流。可是，她一脚踏进了杨家的深宅大院，她的生活亮了一下，又随着丈夫的死去而彻底暗了下去。在怀想当中，她睡着了。某一天，当她从梦中醒来，一抹阳光爬上了她的眼睑，她看到了一片金色的光线。她叫出了声音，是的，这么多年了，她忘了，屋顶之上还有天窗。或者，她根本没忘，只是不想承认，自己的屋内还有一扇可以和外界相通的亮闪闪的窗户。当那抹金色的阳光，爬到她脸上时，她的世界一下子就坍塌了。那是闪着亮光的希望，而她是个没有希望的人。于是，她绝食而亡。

当然，这段描述，充满了我自以为是的想象。从那里回去后，我做了个梦。梦的开始是一扇渐渐放大的天窗，一边是蓝蓝的天空，一边则是一张陌生的美丽女人的脸。她对着天空，笑了，很美。最后，她消失了。所以，我相信，她如果在世，还是能认同我的大胆描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