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 田
□陈明干
每当一季庄稼收获之后,勤劳的庄稼人会为板结的土地“翻身”。耕田,便是为土地翻身。耕翻过的土地,晒上几个太阳,土壤一下疏松了、透气了,疲乏的身子骨又焕发出活力。
我们的先民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发明了犁,用被驯服的牛拉着,耕翻田地的速度明显加快。
犁,是所有农具中最复杂的一种。一张木犁,由犁轭、犁担、犁凿、犁环、犁箭、犁辕、犁底、犁耳、犁头、犁梢、犁拐等十多个部件构成。整个木犁中,你看不到一根铁钉或一圈铁丝,它依靠力学原理,以榫卯结合的形式组建而成。耕牛拉着犁,钻在土下的犁头会将里层的土壤翻上来。史料记载,早在三千多年前,我们的先民就发明了犁。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们吆着牛、扶着犁,耕耘在暮色里,行走在风雨中。
上世纪60年代前,在里下河地区,还有大面积的沤田。凡沤田,只在夏秋时候长一茬稻谷,其余时间均浸泡在水中。立春之后至栽秧之前,需将沤田耕翻两至三次,以疏松土壤、灭除草害。直到60年代末期,实行“沤改旱”措施,这些田块才得以成为旱地,一年种上麦稻两季的作物。
耕沤田,人、牛、犁都在水田里。牛在前面走,人在后面扶犁,扬鞭,吆喝。白茫茫的田野里,只有这三者寂寞前行的身影。除了人吃饭、牛吃草的空隙,一天的时间都泡在水里。春寒料峭,乡民赤裸着的双腿,一遍沤田耕下来,紫铜色的小腿上,裂纹纵横,血丝遍布。
耕麦茬和稻茬等旱田,就可以穿鞋了。较早时,穿的是草鞋,后来是旧胶鞋。一双脚虽免受了泡水之苦,但农活不等人,夏季秧苗催着栽,秋天麦子等着种,耕田的人自上紧,早晨的太阳还没出来,便牵着牛,扛着沉重的木犁下田了;晚上不到太阳下山不会吆着牛收工。“耕田如冲魂,一吃一头盆。”回到家,满满的一盆粥会喝个底朝天。一个季节还没下来,耕田的人又黑又瘦;那牛也会去掉一身的膘。
一个老把式的耕田人,最自豪的,莫过于会轻松转弯。每块田都是成方成块的,一路耕到头,人、牛、犁都要拐弯。刚扶犁耕田的人,该转弯时,感觉牛不听使唤,感到手中的犁梢特别笨重,甚至自己都感到无所适从,因而,要么钻在地里的犁头冒得早,提前拐弯,田头上留下了长长的一段未耕的地;要么犁梢提得迟,人、牛、犁均走到了田的死角,无法转弯。老把式,看到牛头快到田埂,左手一带牛绳,口中吆喝一声“墒啦”,耕牛就很听话地左拐了;右手同时操纵犁梢,将犁头向左倾斜并钻出地面……耕牛转弯、同时牵引着木犁,耕田人加快了脚步,迅速提起犁梢,让犁头在地面打了一个转,人、牛、犁三点一线,又一次行进在泥墒里……
“号子啊来来哟,啊嘘——墒啦!”空旷的田野里,号子时而悠扬,时而短促,耕田人手扶犁梢,紧跟牛后,新翻的土壤如屋顶上的瓦片,一行一行的;又如河面上的波纹,一浪一浪的。田野里,散发着潮湿的新翻的泥土味。
上世纪70年代,村里有了第一台东方红拖拉机,这家伙拖着一排排的铁铧犁,在田间每走一趟,身后都是宽宽的、一排排新翻的泥瓦片。80年代,一台台手扶拖拉机接连不断地开进了村里、田里。从此,耕牛和木犁消失了。30年的时间,拖拉机就完全取代了三千年来的木犁,我们不能不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