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雪
□阙雅萍
月亮的微光伴随着鹅毛大雪,如一朵朵淡黄的菊花,在空中自由地,发了疯似地飘荡,飞舞。一旦落到地上、树上、屋檐上,就褪去淡黄的衣裳,恢复到原初的纯白、净白。白色与白色交汇的天地间,一串串凌乱的脚印倦怠地延伸着,巷口昏黄的街灯在风雪中显得更加孤寂,灯柱的影子影影绰绰地躺在雪地上。李小明仿佛被某种机械动力驱使着前行。头发湿了,衣服湿了,鞋子湿了,他毫不在意,胸腔的烈焰烧得他浑身发烫。脚底发出嘎吱嘎吱声,脚印将纯净的白雪碾压成滔滔罪愆,他不知道,他将跌入命运的悬崖。
“咚,咚,咚,咚”静谧的雪夜里马家巷东侧的小卖部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打烊了,明天再来吧!”一个喉咙里似乎含着痰的沙哑男低音从乌黑的屋子里发出。
“拜托了,我只买一包‘红塔山’香烟,他们在等着我呢,如果我完成不了任务,会被他们嘲笑的,求你了!”李小明站在雪地,声音里有异于平常的亢奋。
“啪嗒”一声轻微的响动,屋里的灯被扭亮了,橘色的窗户上映出一个男人的剪影,他披衣而起,地上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咳,咳,咳,咳,你,你,等一,咳,咳,咳,下……”窗户里的人似乎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
站在雪地里的李小明忽然被这静夜里的尖锐、刺耳的咳嗽声搅得心烦意乱,酒精还体内持续发酵,他不停地跺脚,不停地搓手,口干舌燥,浑身冒汗,恨不能把他的肺掏出来替他挠挠痒。
“吱呀”木门开了一扇,昏黄的微光落在屋前的茫茫白雪上,70岁左右的店主人探出了半个身子,此时,他的脸因为剧烈咳嗽而涨得通红,但仍显得很疲倦,似乎丧失了一切创造性的力量。“8块钱。”他一只手捂着上衣,一只手颤巍巍地向李小明递一包“红塔山”。
“哦”李小明应了一声,开始低头翻口袋,从左口袋翻到右口袋,上衣翻完了翻裤子,他的脸越涨越红,慌乱无措。
“没钱?那你明天再来买吧。”店主人话音刚落,就“吱呀”一声,门,关到一半,李小明一只脚踏了进来,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向整个夜晚扩散开来。
“我忘了带钱了,真的不,不是故意的,你,你先赊给我,我明天肯定来还钱……”听说店主让他明天来,李小明急了,哆嗦着说。
“不可能!”店主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缩回递香烟的手。
“求求你了……”
“你赶紧滚,再不滚,我打110……”说完,他就转身往电话的方位跑去。
李小明害怕了,他不想把警察引来,不能让父母知道,不能让学校知道,更不能让刘菲知道。昏暗中,他的脸像幽灵一样惨白,仿佛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火焰,牙齿发寒热一样上下打颤,心脏,快跳出来了,他一只手紧压着胸部,忽然触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触电般松开手,浑身战栗地思考了三秒钟,用三秒钟时间决定了自己和对方的命运。他闪电般掏出胸口那把滚烫得能照出人影的水果刀,向正在按电话键盘的店主人的背部猛刺下去,“哎呀”,店主人一个转身,李小明拔出刀子,顺势夺下他手中的香烟。店主人忍着剧痛,这剧痛让他的体内似乎又一次被注入了饱满的、血脉贲张的生命力,他成功摆脱了苟延残喘的境况,瞬间年轻了20岁。他两臂一张,低声咆哮着,甩开披在身上的,已被鲜血染红的外套,准备赤手空拳迎接偷袭者。
“跟他正面相对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他的脸似乎有刚才的两倍大,我的酒意全醒了,他来抢我的刀子,我节节后退,都退到门外了,他还步步紧逼,不得已,我又刺了他一刀,他倒下了,鲜血如花朵般在雪地上怒放……”李小明在法庭上回忆起那一幕时,目光游离,仿佛在讲叙一个别人的故事。
警察把李小明按在地上时,从他的羽绒服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张面值50元的,已被鲜血染红的,对折的钞票。他开始嚎啕大哭。
“他说要去参加同学的生日宴,我就放了一张50元的钞票在他的内侧口袋里,但我忘了告诉他了……”很多年后,李小明的妈妈一提起这个细节就不能原谅自己。她坐在冰凉的台阶上,一只手紧压着太阳穴,忍受着偏头痛的折磨,直到儿子的幻象从眼前消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