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出卖鲁智深了吗?
□陈学文
鲁智深在野猪林救了林冲后,对待董超和薛霸就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说打就打,说骂就骂,对待林冲像春天般温暖,一路护送去河北沧州。眼看离沧州只有70多里地,且前面已经没有偏僻荒蛮之所在,鲁智深决定与林冲分手。
鲁智深取出一二十两银子与林冲,把二三两银子与两个公人,但终究还是不放心,于是鲁大侠抡起禅杖,把身边一棵松树砍折,以此警告两个公人不得再生歹意,然后慨然离去。
鲁智深看似粗鲁,对两个公人十分凶恶,其实粗中有细,他把二三两银子给两个公人,是作为照顾林冲的盘缠。鲁智深一手硬一手软,考虑得很周密。
鲁智深行侠仗义,对结拜兄弟林冲可谓仁至义尽,然而鲁智深走后,林冲说了一句很不应该说的话。当两个公人说了句:“好个莽和尚,一下打折了一株树。”林冲道:“这个直得甚么?相国寺一株柳树,连根也拔将出来。”
林冲说这话,只是舌头打个滚,但后果很严重。真要上纲上线,他这是把救命恩人鲁智深给卖了!
为何这么说?
董超和薛霸收受了贿赂,按照高俅的暗中指示,准备在押解的路上结果了林冲性命,他们选择的地点是野猪林。顾名思义,野猪林是野猪等野兽出没的地方,是一片十分凶险的原始森林,有诗为证:“枯蔓层层如雨脚,乔枝郁郁似云头。不知天日何年照,惟有冤魂不断愁。”野兽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那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家伙。“但有些冤仇的,使用些钱与公人,带到这里,不知结果了多少好汉。”
董超和薛霸如果在野猪林得手,结果了林冲性命,回去只要向官府说一声“林冲在野猪林被野兽吃了”,根本不会有人追究,他们收受的银子也就拿得稳当了。不料来了个花和尚,把林冲救了,他们如何交差?所以在酒店里,他们向鲁智深套近乎:“不敢拜问师父在那个寺里住持?”智深笑道:“你两个撮鸟问俺住处做甚么?莫不去教高俅做甚么奈何洒家?别人怕他,俺不怕他。洒家若撞着那厮,教他吃三百禅杖。”
鲁智深回到相国寺,立即遭到高俅等人的报复,先是吩咐寺里长老不许鲁智深挂搭,后又差人来捉拿鲁智深。亏得那伙泼皮报信,鲁智深才得以逃脱。
可以说,林冲的一句话,害得鲁智深连和尚也做不成,只得亡命江湖,还差点被孙二娘害了性命,做成人肉包子。
那么,林冲是真的把鲁智深给出卖了么?
其实仔细分析,林冲出卖鲁智深这个结论很难成立。
其一,在鲁智深离开林冲之前,两个公人就基本上猜到了鲁智深的身份。水浒传第九回:
二人暗商量:“我们被这和尚监押定了,明日回去,高太尉必然奈何俺。”薛霸道:“我听得大相国寺菜园廨宇里新来了个僧人,唤做鲁智深,想来必是他。回去实说:俺要在野猪林结果他,被这和尚救了,一路护送到沧州,因此下手不得。舍着还了他十两金子,着陆谦自去寻这和尚便了。我和你只要躲得身上干净。”董超道:“也说的是。”
这里薛霸已经很明确地猜到了鲁智深的名字,一句“想来必是他”,已经有90%的把握。而且两人已经商量好了,要“回去实说”,把责任推给鲁智深。所以林冲说与不说那句话,都无法改变他们商量好的说辞。
其二,退一步讲,就算两个公人没有猜到鲁智深的身份,林冲也没有说那句话,以高俅掌握的权力资源,只要查一查林冲的社会关系,监控一下林氏家族的QQ、微博什么的,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确定救人者是鲁智深。毕竟老鲁倒拔出垂杨柳的壮举以及三番五次带着一帮泼皮要帮林冲打架之事,早就在微信朋友圈传遍了,吃瓜群众,人人皆知。俗语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对鲁智深来说,跑得了和尚,已经不错了,再想回庙,肯定是没门儿。
林冲该不该说那句话?确实不该!但要说林冲是故意出卖鲁智深,实在是有些冤枉。
林冲虽说是八十万禁军教头,但他的情商实在太低。他随口说的那句话,其实是想赞叹鲁智深的武功和天生神力,让两个公人不敢小看鲁智深,潜意识里是为了保护自己。
林冲情商低不只表现在这一件事上,之前的临别休妻以及之后的火并王伦,都实实在在地说明了这一点。他写下体书,是出于好心,本意是不想连累妻子,但从后果来看,却将妻子害得上吊自尽。他讨厌王伦的心胸狭窄,其实不一定非要杀之而后快。后来宋江冷落林冲,其实与他火并王伦大有关系。
林冲、鲁智深再次相见,已是三山英雄梁山大聚义:
坐间,林冲说起相谢鲁智深相救一事。鲁智深动问道:“洒家自与教头沧州别后,曾知阿嫂信息否?”林冲答道:“小可自火并王伦之后,使人回家搬取老小,已知拙妇被高太尉逆子所逼,随即自缢而死,妻父亦为忧疑,染病而亡。”
鲁智深与林冲的对话中,鲁智深自称“洒家”,称呼林冲为“教头”,而林冲也自称“小可”,两人并未像以前那样兄弟相称。据此,有人认为是鲁智深知道林冲出卖了他,而故意为之,不认林冲这个兄弟了,我却不这样看。
其一,当时梁山新旧头领齐坐聚义厅,是个公共场合,很多人还相互不熟悉,当着众人的面称兄道弟,显然不合适。
其二,鲁智深打探林冲妻子下落,并称为“阿嫂”,既显示着对林冲家庭的关切,也暗含着视林冲为兄长的意思。
其三,鲁智深并不知道林冲曾说过那句不应该说的话,又如何认定是林冲出卖了他?
上梁山后,林、鲁二人确实没有什么太多的交集,主要是因为施耐庵笔下的主题变了,招安、征战成了革命的首要问题,个人恩怨已是次要的了。再者林冲是马军五虎将,鲁智深是步军大头领,不在一个军种之中,相互联系少也是正常的。
鲁智深在六合寺参禅坐化,林冲得了风瘫半年后在六合寺病亡,而照顾林冲半载的是行者武松。我们知道,林冲与武松此前并没有什么交情,他俩是因为鲁智深而成为患难挚友。试想,如果鲁智深因怀疑林冲出卖了他,会让武松与林冲交往吗?
我们有理由相信,林冲不会出卖鲁智深,鲁智深也始终信任林冲,他们的兄弟情,真的是感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