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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女儿

2018-07-29 07:31:30 兴化日报(数字报)

○孙爱雪

浓密的树荫下孙庄露出古朴的景象。泥墙灰白,茅草灰白,没有上漆的木门灰白。灰白色的草房像褪色的树桩一样蹲在裸露出白色盐碱的地面上。茅草在冬天的风中一根根掉落,成为白色的粉末,在岁月中消失。

草房多向阳,两间或者三间,为正屋,正屋左边或右边盖一个更窄小低矮的灶屋。正屋的门洞狭长,敞开和关闭都无关要紧,门里穷光光,门外亮光光。风肆意地吹打薄薄的木门。阳光随意进入屋子里,在门里的地上贴上和门洞一样大小的一块金光。燕子随意进去,在屋梁的第二道梁上垒窝。

草房子有窗户,长方形的木窗深陷在厚实的黄泥里,远远看到有雕琢痕迹的窗格透出精细的木工手艺,原木的颜色,染上灰白的岁月风尘。

窗户边上有鸡窝,一只破烂箩筐用布条拴在窗格上。箩筐里一把光滑油亮的麦草散发出母鸡的体温,隐蔽在麦草里的白色的卵晶莹剔透地卧在里面。

正屋旁边的灶屋,有矮矮的门洞,敞开,露出里面的灶台。穷人家做不起门,富余的人家会用秫秸做一个篱笆门,打开时,拿起放在一边,人进去做饭吃饭,人离开时,拿起盖住门洞。

正屋的房子呈灰白色,村庄便是灰白色。在这些灰白色的草房子中孙姓人家的身影晃动在村庄里。没有院墙,我父亲从两间草房子里走出来。他出门往东去,东边是村庄的边沿,一条南北路在榆树林里,走出榆树林看到村外的田野。麦子稀稀拉拉,在天空下露出大片的地皮。地边有一条小河,河水潋滟,鱼群在水波里游。父亲从榆树林里走到村外自留地里,走回家,从家里走到村子里,在西队里游荡。他走来走去,一生都在村庄里走来走去。低矮的草房子淹没他的身影,脚底的土路在杂乱的草垛和腐朽的篱笆园子间延伸。他走过一片水塘,水塘里碧绿的水倒影着他盛年的脊梁。水里有鱼,鱼在他的身影间穿梭。他向更深的村里走去,走过一家姓许的,走过一家姓李的,姓许的和姓李的是住亲戚,住外祖母家,某种意义上姓许的和姓李的也是孙氏一脉的传承。他继续往村子里走,孙庄分西队和东队,西队和东队之间,没有界线,也没有标识。村子里人依据自己祖上传下来的居住位置分出东队和西队。

孙庄的人从老爷爷辈开始居住在一个地方,到爷爷辈还是居住在一个地方,一辈辈人延续在一个老院子里。人老得快,三十多岁灰头土脸,上身穿一粗布老蓝大襟褂子,下身是大裤裆裤子,三十岁和四十岁一样日复一日穷困潦倒食不果腹,为生计愁眉苦脸。五十岁步入老年行列,爷爷和孙子也打照面也不打照面。人多短命,平均活六十多岁,七十多岁算长寿。没有计划生育,小孩生得多,死得也多。女人一生怀孕十几次,小孩成活率不到一半。生之旺盛和死之迅速平衡着村庄的人口。村庄没有扩大也没有外延,村子里面的人没有觉得村庄狭小,人们在敞开的屋子里和没有院墙的庭院里活动,像麻雀在屋檐下飞来飞去。一切都是自然的,一切都是缓慢生长的。村子的大小还是几百年前那样,村子里爷爷姓孙,儿子也姓孙,孙子的孙和爷爷的孙一个孙字,孙庄人表达亲近的时候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孙,三辈子以前是一个爷爷的。孙氏家族在孙庄延续着孙姓子孙。西队里家家姓孙,爷爷姓孙,儿子姓孙,娶来王家的女儿赵家的女孩还有诸葛家的闺女,生下的小孩一律姓孙。东队里孙家的女儿嫁给姓许的,生了姓许的孩子。孙家的女孩住在孙庄,她和姓许的男子结了婚,她的孩子要姓许,在孙庄是外姓。李家的女儿亦然。女孩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姓氏,嫁入谁家,姓氏是谁家的,比如孙庄的女孩,嫁到李家,再回娘家,喊老李来了。女孩不入家谱,不入出生地的祖坟。

村庄的姓氏结构自古流传。孙氏子孙记忆五辈以上的亲人,叫五服之内,也叫不出五服。凡在五服之内的亲人都是本家族人,红白事、拉帮结伙事,济弱救贫事,相帮相扶事,五服之内的人有义务出力出钱出人应付,五服之外,诸事几乎不相往来。各个家族划地为邻,一个家族居住一方领土,多以亲疏远近为居住地。家以屋宇和庭院为分界点,屋门之外,庭院之外为别家的或公共的。建房子砌院子砌到最边界,不让出毫分,也不多占毫分。后来有了私欲,学会侵占,争战多以土地为争战的导火索。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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